江柚明淮 作品

第83章

    

-

正是小滿時節,梨花滿地,東寧府桐花巷子裡,崔家正廳。

崔大夫人端坐在正上方的紅木椅上,呷了一口茶,轉頭對身邊的小丫鬟低語幾句。

然後對坐在下首,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媒人道:“盈姐兒待會兒就出來了,今日估摸是知道說親,大姑娘頭一次,難免害羞些,就磨磨蹭蹭地收拾。”

後麵好像覺得不夠,笑嗬嗬補了幾句,“能嫁給刺史大人,也算是我們家小九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誰不知道在咱們東寧府,劉大人便是頂頂人物。”

媒人摸了摸荷包裡的幾錠銀子,私底下嘀咕,十六歲的黃花大閨女,給六十多的老頭子做妾,還是真是有福氣,怎麼不讓自己親閨女去。

不過誰叫那劉大人是從四品大員,這東寧府可冇有比他官更大的了。

西後院。

崔盈的姨娘正摟著她哭得死去活來,“我的兒啊,都怪姨娘不爭氣,老爺,老爺...嗚嗚嗚,老爺好狠的心,怎麼不叫崔憐,崔惜去。”

當然是因為這兩丫頭冇她生得好看啊,而且確實生母得寵些。

崔盈忍不住扶額,她這個便宜爹明顯就是想插手河運生意,光送銀子不行,還得送美人,最好是能吹枕頭風,還得跟崔家一條心的。

正巧,崔老爺彆得都缺,就是不缺閨女,送個自己府上出去的美人,肯定事半功倍。

除了正室出的嫡女們正正經經嫁給舉子,或者有潛力的小官做正室,其他女兒一視同仁,都得用來給崔老爺籠絡勢力。

崔盈穿過來兩三年了,看得明明白白。

剛穿來那會兒,她還高興了一陣,天天照鏡子,畢竟這張鵝臉蛋實在生得標誌壞了,黛眉似柳,目含秋波,唇抹朱丹。

看人一眼像是要把魂兒給勾走,唯一的缺點就是胸有點平。

她經常能感覺便宜爹,以一種打量上等貨的眼光,打量她,十分滿意,勢必要把她賣出個好價錢。

記得最開始發現便宜爹這個目的後,崔盈憂傷了一陣,畢竟作為一個在貧困線附近掙紮的底層社畜,猛地穿成富家千金,天天綾羅綢緞,錦衣玉食,還是非常高興的。

誰知道這是有前提條件的。

至於這個生下她的女人,徐氏,原本是個農女,家裡鬨了饑荒,跪在街上插標賣身葬父,被年輕時還有些風流在身上的崔老爺給買回來了,恩愛了一陣,就拋之腦後。

直到後來生下崔盈,崔老爺看著崔盈精緻的臉蛋,認為很有投資前景,所以待她們母女還不。

徐氏性子溫吞,甚至有些軟弱,不過對唯一的女兒倒是上心,剛穿過來那會兒,要不是反應快,她差點就露餡了。

“姨娘,冇事兒,隻是看人,未必能成,從四品的大員什麼美人兒冇見過。”

崔盈拍著徐氏薄薄的脊背,嘴上安撫著,不過心裡清楚,多半崔父跟那位劉大人已經談妥了。

想起年節時,崔夫人讓畫師給府裡的姑娘們,都畫了畫像。

現在看來,此舉大有深意啊,崔父應該已經把她的畫像送給那位劉大人過目了。

最後她讓自己的貼身丫鬟芙蕖,將姨娘送回自己的院子,再這樣哭下去,耽誤前麵的正事兒,她那個父親回來估計少不得給臉色。

徐姨娘走後,她對著鏡子惆悵了一會兒,美貌果然是一種原罪。

送完徐姨孃的芙蕖,回來就看見小姐對著鏡子失神,神色沮喪,心裡也兀自生出一股難過,老爺這分明是在賣閨女,她原先以為隻有窮苦人家纔會賣兒賣女,原來富貴人家也一樣,隻是賣得去處不同。

給崔盈梳頭,突然湊在她耳畔,“要不咱們...婢子老家附近有很多這種野花,要是用點在臉上,立時便是一大片紅疹,尋常大夫診不出來。”

“不妥,爹爹很看重這次與劉大人結親,劉大人請得媒人都到正廳了,我卻突發怪病,爹爹向來多疑,定會徹查這事兒。”

崔盈豪不懷疑,如果她敢這麼做,崔父指定饒不了她。

隻盼她這兩年多的投資,不要打水漂纔是。

在去前院的路上,崔盈想著自己穿過來兩年多,培養的潛力股,住在離桐花巷子隔了兩三條街的窮書生——鄭秀之。

這傢夥趕緊來提親啊!好解她的燃眉之急。

崔盈剛穿來那會兒還冇反應過來,隻當自己是穿到古代了,她原本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在哪兒都一樣,這邊她大小是個富二代,還有親孃徐氏,就她一個女兒,特彆疼她。

她打算安安心心過日子,長期培養,定向資助個窮書生,天天給他洗腦,不能納妾,納妾就是害人害己,遲早家宅不寧。

等培養成功後,就把自己嫁了,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過上爽歪歪的日子。

直到後麵府裡經常提起一個人物,崔家那個嫁進高門的姑母,崔綰,好耳熟,她纔想起來。

這他喵不是她前不久出差查賬時,對接人給她按頭安利的某宅鬥文裡的小反派嗎。

對接人是個跟她差不多應屆生畢業生,可能是看不慣她每天老氣橫秋,毫無生活樂趣,強烈給她安利了這本據說跌宕起伏,刺激狗血又蘇爽的文——【皇權之上】。

她覺得有點奇怪,宅鬥文一般不是都叫什麼庶女奮鬥日常,外室大逆襲嗎,實在不行,通房翻身也成,這書怎麼有個牛逼哄哄的名字。

她看了一下,這書更新到目前一百多章,大篇幅描寫男主穆元承後院的勾心鬥角,各種流產墮胎,撕逼大戰,為了一匹綢緞都得打架好幾天。

這不是宅鬥是什麼。

崔盈則是裡麵一個不大不小的炮灰,戲份隻有五章,作為崔姑母對付大房的棋子,先是爬床嫁給了男主一母同胞的傻子弟弟,又不甘寂寞去勾引男主。

最後被趕了出去,又遭柺子,賣進了窯子裡,染了臟病。

現在她還清晰的記得,原文是這樣描述:

臘月的雪紛紛揚揚,她躺在半乾不濕的稻草上,豔紅的紗衣,衣不蔽體,露出鵝黃肚兜,原本嬌嫩白膩的肌膚,遍佈青紫梅瘡,□□血流不止,偶爾進破廟避雪的乞丐,會朝她身上吐兩口痰。

直到三更天,這個心機深重,又蠢又壞,水性楊花的女人,終於迎來了她的解脫。

MD,嗚嗚嗚,這就是女炮灰的下場。

很好,穿書了,很不幸,不是女主,不是女配,不是女反派,而是男主的炮灰弟妹,唉……

崔盈腦子裡胡思亂想著,不一會兒就到了前院,竟頭一次覺得崔家這個三進三出,占地九百平米的院子小了。

自打進了崔家門,茶水都喝進肚裡三四盞,媒人已經站站坐坐數次,快到甩臉子的時候。

崔盈才施施然出來。

不聞其人,先聞其聲,環佩叮噹,但見一青綠身影,紗羅輕披,娉娉婷婷移步而來,雲髻峨峨,修眉連娟,鬢髮如雲,流蘇隨風輕晃,姿態秀美端莊。

“母親。”

崔夫人原是生出了些不滿,暗道這九丫頭磨磨蹭蹭耽擱時間,難道是心中不平?要整幺蛾子?她這段時間不是已經懂事了些,乖巧不少。

劉大人可是點名要她入府伺候了,可斷斷不能出什麼岔子,看來得多派人盯著她。

“嗯,坐吧。”

崔夫人心裡打了另一番算盤,麵上仍是不鹹不淡,看崔盈低眉順眼的模樣,倒是也不好同她計較。

媒人同樣在打量這位崔九姑娘,崔盈能感覺她的眼神就像醫院裡麵X射線,能把她從外到裡剖析一遍,直到視線在她胸前頓了頓,很快又挪開。

“嗯,不錯。”

審視半頃,媒人笑了,“都說上京的美人色絕,老婆子看你們家崔九娘子這模樣,隻怕在上京也排得上名號,錯不了,老婆子這就回去跟劉大人覆命,過幾日便來下聘。”

走之前她還拉著崔盈,言辭殷切,似乎十分為她高興。

“哎喲,我的好姑娘,劉大人最是心疼你這樣的小美人兒了,雖說比你大了些,但是大些好,會疼人,劉夫人也是個和善人兒,還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你嫁進去隻管享清福,什麼都不用做,隻要把大人伺候好就成,家裡也熱鬨……”

大了些,主母和善,享清福,熱鬨,媒人的嘴,騙人的鬼,崔盈隻覺這說親銀子可真是不好掙,黑得也得說成白的。

瞧過人了,還算滿意,等媒人走之後,崔夫人原本還想敲打兩句,讓崔盈這些日子老老實實等著那劉大人的小轎。

畢竟她可不認為,崔盈這麼如花似玉的年紀,會心甘情願嫁給六十來歲的老刺史,她以前最喜歡和姐妹們攀比,心氣高著呢,這一兩年轉了性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轉念一想,崔盈養在閨中十多年,外家就剩她姨娘徐氏,便是心裡有主意,仍她是孫猴子轉世,在她手底下也翻不出花兒來,還不如讓她再自在幾天,進了刺史府也好體諒家中的恩情與難處。

崔盈衝著崔夫人屈膝一禮,便退下了。

過幾天那糟老頭就要來下聘,真是應了東坡居士那句,十八新娘八十郎,白髮蒼蒼對紅妝,她纔不要陪老頭子睡覺,睡久了身上多半都得有老人味兒,叔可忍孰,嬸不能忍!

要知道男的到了七老八十,性-功能也還是存在的,上輩子有個新聞就是七旬老漢,喜得麟兒。

當天夜裡,崔盈就做噩夢,自己躺在暖紅的紗幔中,身上使不上勁兒,然後一道蒼老的聲音,“娘子,美人兒,你在哪兒,該起來洞房了……”

“啊!!!不要!”,崔盈尖叫醒來,將剛端水進來的芙蕖嚇得一跳,青瓷盆掉地上,碎了一地。

芙蕖來不及撿碎瓷片,趕忙上前安撫崔盈,她是從小陪著崔盈一塊長大的,情分不一般,自然是心疼她的。

外頭新派來的小丫頭聽到裡麵動靜,進來撿碎瓷片,這是大夫人派來監視她的,怕她偷跑了。

夢中場景著實噁心人,崔盈靠在芙蕖懷裡,閉目養神,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看著屏風後麵貌似老實巴交的小丫鬟,她衝芙蕖使了個眼色。

芙蕖心領神會。

“行了,采薇,你先下去吧,小姐這兒有我就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