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行暮 作品

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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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市,白雲機場。

席旋看了眼手機,13:00,時間很充裕,還有三個小時。

他和瑞安資本CEO陸盛約了下午四點見麵,為了爭取瑞安亞洲I期基金的管理資格。

席旋隨手招了輛出租,在後備箱放好行李。

他纔開車門,就被車裡湧出的冷空氣凍得打了個寒顫。

再一抬頭,正午的烈陽如一盞巨大的白熾燈,懸在半空,刺得他眼睛生疼。

才六月,空調開這麼低乾什麼,席旋在心裡抱怨。

“嘀嘀——”

後麵的車催命一樣打著喇叭,司機回過頭,一嘴塑料普通話叫他:“老闆快點啦,這裡不能停車!”

席旋硬著頭皮上了後座,繫好安全帶,隔著一層薄薄的西裝褲子,寒冷從他的屁股直衝大腦皮層。

“去瑞安大廈。”席旋搓了搓手,蒼白的掌心泛上一層薄紅,“大概要多久啊師傅”

司機扯了下鬆鬆垮垮的背心,答道:“快的話一個小時啦,堵車就一個半鐘頭,老闆你趕時間啊”

“冇事,不著急。”

不僅不趕,還有富餘。

確定不會遲到後,席旋腦子裡緊繃的弦鬆懈下來。

他從褲子口袋裡夾了根菸,放嘴裡咬著,可左掏右掏都冇找著打火機,於是撇了撇嘴,拿出一瓶冇剩多少的左氧沙星滴眼液。

湊合著用吧,席旋心道,他現在困得要死。

他微微昂起頭,露出一節蒼白的頸,左手攥著眼藥水一直抖,右手使勁往上扒拉自己眼皮兒。

藥水墜落在氤氳著水汽的瞳孔,隨著他低頭的重力作用,水痕淌過了下半張臉,掛在下巴上。

休息了兩分鐘後,席旋從手機裡點開電子版的國內證券投資相關法律法規和監管條例。

事出突然,瑞安這項基金的原定管理人惹上了官司,雖然最終結果還冇有定論,但是據說合夥人很不滿意,大概率緊急更換管理人。

聽說訊息的時候,席旋人還在國外,也就五天之前的事。

他趕緊找了國內外知情的朋友同學瞭解情況。兩天不到的時間,這項基金的管理規模,原管理人和合夥人的情況,已經差不多被他摸清楚了。

從陸盛答應他的麵談邀約到現在將將三天,飛機上他愣是一分鐘都冇閤眼,把國內的相關法律和條例看了七七八八。

又是一個紅燈,司機瞧了眼後視鏡,閒得無聊,便來搭訕:“老闆哪裡人啊?””

“本地的。”

席旋頭也不抬,手指向下滑動螢幕。

“瑞安有名的嘞,本地哪有不知道機場到瑞安要多久的呐。”司機小聲嘟囔。

跟著爸爸在外地長大的席旋臉不紅心不跳。

他有個本地戶口,還有個G市工作的媽,也不算騙人。

但席旋聽司機這話,心裡酸得發慌。

他在G大讀書的時候,瑞安集團就名聲赫赫,旗下的瑞安資本成立不到六年,已經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投資公司。

陸盛比他高一屆,倆人同一個碩士老師,按輩分算,是親學長。

隻不過他和陸盛從前,交集不多,印象不好。

一晃六年過去,都是奔三的年紀,陸盛在瑞安大廈頂層的CEO辦公室俯瞰眾生,他不聲不響地回來,隻是個人生地不熟的無業遊民。

席旋歎了口氣,降下車窗,燥熱的風迎麵扇了他一巴掌,像是在預示他出師不捷。

他在聯絡人列表裡翻著,一排英文名和哪個公司什麼總裡,有兩個字格外醒目。

——學長。

最後一條通話記錄是在六年前,也不知道這個號陸盛是不是還在用。

席旋想了想,在備註刪刪減減,把“學長”改成了“瑞安資本CEO陸總”。

一會的功夫,紅打轉綠,車裡又恢複安靜,不是早晚高峰,一路算得上暢通無阻。

下午兩點多,席旋在瑞安大廈附近下了車,直奔街邊的咖啡店。

一杯加濃冰美式喝完,他總算活了過來。

雖然胃一抽一抽地疼。

席旋提著行李箱,走進導航軟件上顯示離瑞安大廈最近的酒店。

他在房間放下行李後,打理了下自己,便出門了。

酒店的旋轉門隔開了兩個世界,門裡是安靜的居所,門外是他闊彆已久的CBD。

空氣裡瀰漫著咖啡和工作的香氣,喚醒了席旋沉寂已久的心。

來往行人都在忙碌奔波,大家清一色職業裝,手裡或提著公文包或拿著一遝檔案,另一隻手則是打電話或者舉杯咖啡。

他恍然想起,距離自己辭去XK

集團戰略投資部負責人的職位已經兩年多了。

到瑞安大廈時,離他和陸盛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他剛準備坐下來調整一下狀態再上去,就瞥見前台女生正盯著他看。

難道陸盛已經把他的來訪交代下去了?

想到這裡,席旋快步走上前,對前台擺出一個禮貌的笑容問道:“你好,請問陸總現在在嗎?我和他約了下午四點見麵。”

前台羞澀地笑了笑,“好……好的,請稍等,我確認一下……”

五分鐘後,瑞安總裁辦的秘書領他來到頂層的CEO辦公室,“陸總在裡麵等您。”

席旋扣了兩聲門。

裡邊傳來低沉的聲音,“進——”

一陣冷風從門縫裡漏出來,環在席旋的脖子上,往衣領裡鑽。

他關上門,辦公室裡,身穿得體西裝的男人站在辦公桌前看向他,一雙桃花眼攝人心魄,戴著那塊六年前席旋就見過的表。

還挺念舊。

席旋有點後悔,早知道應該每年春節給陸盛說聲新年快樂。

他掃了眼辦公室,燙金的銘牌上寫著CEO——陸盛,桌上檔案擺放得整整齊齊,咖啡還在咕嘟咕嘟冒奶泡。極簡的風格,暖色調,落地窗把陽光從中截斷,落在地毯上熠熠生輝。

席旋的目光在角落裡空調顯示的20°停住,漸漸轉不動了。

他發誓以後出門都多套一件風衣。

陸盛左手端著咖啡,右手帶了份資料在沙發上坐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示意他坐。

“席總,久仰大名。”

席旋心裡一跳,師兄弟開篇用敬稱可不是個好兆頭,何況印象裡陸盛冇這麼客氣。

稱呼還是席總,業內誰不知道他兩年前就辭職了。

他一時間分不出這是諷刺還是真心,便試探道:“陸總,好久不見。”

對方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糖包。

席旋尷尬地笑了笑,白皙的臉平添幾分昳麗,他正色道:“謝謝陸總百忙之中抽出時間……”

“抱歉打斷一下。”陸盛端起咖啡,“客套話就不用說了,友情提示,我們瑞安下午五點下班,您還有一個小時。”

“陸總放心,不會耽誤您私人時間。”

“是嗎?”陸盛提高了音調,語氣裡是快要溢位來的陰陽怪氣,“我們瑞安是嚴格遵守勞動法的公司,企業文化裡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按時下班,不像席總,工作有癮。”

席旋聽得上火,卻冇法反駁。

業界傳言,灣區曾有一朵罌粟。

長相,是令人上頭的。

人,是有毒的。

三年前

XK

集團以

60億對價收購了一家勢頭正猛的科技公司,成了不少業內同行的談資。

中央商務區晚上七點,酒吧還冇有正式開門。空蕩的大廳裡隻零星坐了幾個白領。他們有些慵懶地倒在座位上閉目休息,有些朝同伴舉杯。卻在一個男人進來之後,目光卻不約而同的集中在那個人身上。

男人在吧檯前坐下,眼下泛著一圈淡淡的青黑。他閉著眼睛揉了揉眉心,再睜眼,深邃的目光融進純黑的夜色裡。

眾目睽睽之下,他拿出了一份檔案。

那不知道是合同還是報告的一份厚厚的資料。

酒吧出現這種東西的噁心程度,不亞於放假看見十本五三,下班前一秒說要加班。

但冇有人挪開眼。

男人安靜地坐在那裡翻動資料,無端讓人覺得他麵前的不是吧檯,而是談判桌。

他白色的袖口不經意擦到了抿過紅酒的唇,酒漬染了衣袖,如同古堡的伯爵在品味血腥的盛宴。

像地獄盛開的荼靡。

那是三年前的席旋。

現在的席旋正在腦海中意念刨墳。

陸盛一口一個我們劃清界限,他感覺自己要涼。

不是說國內流行狼性文化嗎?

這和他聽說的不是一個版本啊!

席旋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陸總說笑了。”

他正尋思怎麼才能把話題拉回來,就聽陸盛步入正題問他:“席總能給瑞安帶來什麼?”

席旋挑眉,這就要交底了?

這話就差冇明著問他能拿什麼資源來換了。

論履曆,同年齡段他不會輸給任何人,G大碩士畢業後他就和朋友一起在國外創業,視頻網站做得有聲有色,兩年後為了擴大市場份額和競爭公司合併,之後逐步發展變成了現在橫跨科技,文娛等幾大板塊的XK集團。

負責戰略投資部期間,從他手裡過的項目涉及金額少的也有幾個億。公司上市以後,席旋單靠手裡XK的股份,自己身價都不止這些數。

席旋理了理思緒,正色道:“第一,目前電子計算機還是增長點最大的版塊,誰都想分一杯羹,我本科計算機出身,有專業背景。第二,我有創業經曆,XK集團上市整個過程我都參與其中,如果項目投後管理需要介入或者準備上市,我可以深度參與。第三,IPO熱度下降,加上國內審批時間太長,越來越多公司境外借殼上市,我可以幫到你。第四,您的那位前管理人現在自身難保,綜合考慮,我大概率是陸總最好的選擇。”

他想來想去,瑞安資本雖然曆史不久,但勝在小而精,圈錢厲害,背靠瑞安集團,從平台和發展潛力來說都是獨一檔。

這也是席旋重視這次麵談的原因,機會過期不候。

這樣的公司不會缺錢,錢會流向不缺錢的人,況且瑞安不缺高淨值客戶。

至於陸盛,能在短短幾年做到瑞安資本的CEO,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一開始就把目光放在了增長點最大的電子和計算機版塊,早期看中的兩個初創公司在上市後給他帶來了高達一千多倍的回報,之後一路穩紮穩打,極少敗績。

這樣的人也不會缺項目,人家恨不得把商業計劃書捧上來求著他投。

席旋知道,自己現在能坐在這裡,至少是陸盛的人選之一,否則連麵談的機會都不會有。

陸盛現在急需一個履曆好看,背景清白又信得過的管理人用來救火。一來穩住其他合夥人,二來儘快開始資金運作,時間就是金錢。

他正好對口,本碩G大,履曆光鮮,還是計算機金融複合背景,和陸盛師出同門。

陸盛背靠在沙發裡,喝了口咖啡,沾上奶沫的嘴角微微勾起,

“第一,席總以前做戰略投資,把公司的長期發展放在首位,目的是壟斷市場或者擴張版圖,我們做財務,隻為掙錢,項目退出的時機是否能把握得住。第二,國內外金融體係不一樣,席總多年冇有回國,換一個地方未必遊刃有餘。第三,市場瞬息萬變,席總辭去XK集團戰投部負責人的職位兩年多了,時代不等人。”

席旋對上那雙閃爍著狡黠的桃花眼,視線在空中交彙進攻,零星的火花被涼風吹散。

“時機能否把握在於管理人的眼光。不管是我當初選擇合併公司,還是之後在戰略投資部做的決策,至少現在看來是正確的,這足以證明我的眼光。國內外金融體係不一樣,但投資的底層邏輯是一樣的,至於第三,咳咳……”

席旋側過身咳嗽起來,正對風口吹了那麼久,他實在撐不住了。他張口想繼續,唇邊被遞來一杯水。

握杯的手骨節分明,光滑修長,不像他,是病態的白。

陸盛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了空調,站在他旁邊,一米八幾的個子,彎下腰把西裝外套放在他身後的椅背上。

“你……”

看陸盛皺起了眉,席旋改了敬稱說,

“您……”

眼見陸盛眉越皺越深,他一下子冇反應過來,話已經脫口而出,

“人還怪好的嘞。”

“砰——”一聲響,陸盛把水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冷冷地說,“比不上席總忘恩負義。”

哈?這又是哪出?

席旋還冇回過神來,卻又聽見陸盛說,“席總貴人多忘事,良心也讓狗吃了嗎?當年誰給您改的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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