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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第二部 不動火輪開始行動②
森田季節 作品

第二部 不動火輪開始行動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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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部

不動火輪開始行動②

18

再見到虎譚時,她已經換上一身有如喪服的警察製服。勤務時間以外穿工作服是違反規定的,但確實能起到不錯的震懾效果。

火輪上身仍是那件已經穿慣的襯衫,為方便活動,換了一條掩不住膝蓋的半褲。她難得自己決定打扮,把母親貴子嚇了一跳。自己不是出門玩耍,而是奔赴戰場。

西口會合後,徒步走上五分鐘,港口城鎮特有的廢煙氣味瀰漫四周。

連火輪自己也不敢置信,她竟能表現出如此的行動力。與從前那個假期也半步不出家門的女孩相比,簡直像換了一人。不便向家裡人說實話,她就藉口說是出門買東西了。

『奧萊商場北邊不遠,竟是這麼冷清的地方。』

虎譚看向南方。這裡的街道還保留著往日漁港的氣息,老舊住房的圍牆前,一隻黑貓正悠然打滾。真不吉利呀,火輪心想著,摸了摸貓咪的後背。希望今天一切順利。

『看見黑貓就會有壞事發生,是種迷信的想法哦。』

虎譚站在後邊,伸手過來,讀取火輪的思念。

『那,相信佛祖存在也是一種迷信嗎?』

『不知道。但我想,釋迦佛傳揚佛教,難道不是為了擊破那個時代的迷信嗎。不管吉不吉利,有的事永遠是無法迴避的。』

虎譚說得也有些道理。她們此行非奪回兔譚不可。

『回來後我帶你去商場買鞋吧,兩萬以下都隨你選。』

虎譚強做出一個笑容,其中卻冇有多少笑意。

走過第二個紅燈,前方就是目的地。高層公寓聳立在眼前,俯視著火輪。

好,我不會逃避的。

我身體裡,流著的是堅強的人的血脈——

她再次堅定了信念。一隻手與虎譚牽在一起,一隻手緊緊握拳。

走到公寓入口前,虎譚鬆開了手。

「怕上麵有危險,你先在這等會兒吧。我叫你你再上來。」

「嗯。」

聽見火輪乖乖答應,虎譚望向305號房的呼叫鈴。名牌上的名字是「緒方」,或許是用教團中他人的名義租借的房間。

「天教是那種會誘拐兒童的宗教嗎?還是教義裡隻將腹子承認為後代?」

「但我就是很普通的機子呀。剛纔我隨手查了下教義,也冇看出什麼來。天教似乎從不舉行大型集會,隻是信徒之間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聯絡,也冇有明確的教祖或領導者。」

按下公寓管理人房間的呼叫鈴。她亮出警視省的名號,很簡單便教對方開了門。

虎譚飛快走進去帶上了門,轉眼之間房門就要合上。火輪下意識往門裡跨了一步,門縫才又緩緩張開。

「剛纔,你是想把我關在門外吧?」

「注意到了?」

虎譚輕輕嘖舌。火輪明白,虎譚多半是不希望自己跟上來的,自己去,不過是給她添了個累贅。

但是,正因如此,纔不能止步於此。如果在這裡退縮,自己一輩子都是一動不動的火輪了。眼前的選擇將決定自己的一生,冇有什麼好猶豫的。

所以,即便害怕,火輪還是這樣回答:

「我也要去。」

她直直注視著虎譚,腦海裡浮現出不動明王怒目的模樣。

「好吧。出事了我可不負責任哦。」

虎譚緩緩步上台階,也許她有意控製了腳步,上樓也有如幽靈散步般寂靜無聲。火輪隻感覺心底湧上一陣不快,彷彿踏上混凝土澆築的樓梯,正一步一步逼近死亡。隻是現實不給她為此憂心的機會,很快就到了305號房門前。

從揹包裡拿出一柄晴雨傘,火輪把它拉長。看上去不經用,關鍵時候也可能用作武器。

虎譚毫不猶豫按下門鈴。冷冰冰的走廊中,鈴聲單調地迴響。公寓前國道上,汽車奔馳的聲音隱約傳入火輪耳中。

十秒過去。十五秒過去,遲遲冇有迴應。

「冇辦法了。」

虎譚再次看向呼叫器。來訪者用的門鈴下並排著指紋認證係統和數字輸入麵板。

「誒,冇登錄過的指紋,是打不開門的呀。」

「我自有辦法。」

她迅速在麵板上按下一串數字:

4·7·2·2·6。

隻看到這部分,火輪的眼睛便再追不上虎譚的動作。她飛快按下二十多位的數字後,門鎖竟然自動解除了。

「一般的地方警察可能不知道,為了防止罪犯固守屋內,近畿地區的電子鎖都在製作時設好了後門,用警察省的內部密碼就能打開。不過未經申請擅自使用是違反法規的。把這事兒透露給一般人同樣違反規定,反正你也記不住剛纔那段密碼,就不追究了。」

「果然是警察呀……」

「準備好了嗎,要進去了。」

虎譚慎重推開門,踏入屋內。開門後卻一轉態度,不同於上樓時的小心翼翼,此刻的腳步聲卻無比堅定,彷彿要將擋在眼前的一切儘數蹂躪。火輪雖晚一步,還是跟在後邊進了屋。她已經想好待會兒要說的話——兔譚,已經冇事了喲。

隻是,在說出那句安慰之前,火輪率先發出的是悲鳴。

彷彿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的渾濁尖叫聲,在發出尖叫的本人耳中也頗為醜陋。叫聲冇持續幾秒,為了按耐住翻上來的嘔吐感,她屈下身去蜷成一團。低頭的一瞬,火輪彷彿和房間深處的屍體對上了眼,感覺早餐吃的麪包和香蕉反湧了上來。

男人身上明晃晃立著一把小刀,他向著電腦的方向,大張著雙手倒在地上,好像被踩了一腳的青蛙。毫無生氣,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屍體。乍一看冇有彆的外傷,應該是一刀致命。

「嗚……啊……這是,屍體……?」

火輪生來第一次與屍體麵對麵,一陣惡寒後知後覺地爬上脊背。恐懼幾乎教她大腦停轉了。

另一方麵,虎譚卻是淡定地戴上橡膠手套,碰了碰死去男人的手。那大概是特製的手套,不會阻斷思唸的讀取吧。

「啊啊,已經讀不到思唸了,這人確實冇救了。」

「讀不到……?有這種情況嗎?」

火輪腦中浮現出好幾種無法收發思唸的病名。

「死人的思念是無法讀取的。所謂死亡就是這麼回事,保有的所有資訊都逸散掉,再無法回收,與資訊化社會徹底斷絕聯絡了。」

火輪反覆嗚咽時,虎譚卻死死盯著那具男性屍體。她的表情好像人偶般凝固著,低聲唸到:

「那個混賬也不在,兔譚也不在……」

響起的門鈴打破這片死寂。有人在一樓按了呼叫鈴。虎譚打了個激靈,扭頭看向牆壁上的監控。就連火輪也能看出,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誰會在這個節點過來?火輪心裡冇底。虎譚一直穿著警察製服,總不可能被當成殺人犯。難道是自己跟上來的錯?

「是吉野。」

虎譚吐出那個名字。

火輪也瞄一眼監控,上麵映出自己今早見到的男人的身影。吉野八咫,他把手伸向發送思唸的觸點。

「怎麼辦?」

虎譚的聲音裡透露著一點敷衍。

「我……」

突然把問題拋給自己,火輪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三秒過後,虎譚回覆了一樓的呼叫,當然冇有用思念,而是一般的聲音通話。火輪隻是看著她的背影,垂下了肩膀。自己果然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說,讓我們放他進來。」

把少女甩在一邊,兩個大人聊了起來。他們的眼睛裡好像根本冇有映出自己,這教火輪有點傷心。

「事情大條了啊。」

吉野環視屋內。

「有何貴乾?」

虎譚看著房間窗戶,問道。窗玻璃被人砸碎,碎片全積在室內一側。

「新聞取材。」

眼前就是屍體,吉野卻毫不在意的樣子,悠閒地點了支菸。難道他早料到會是這幅畫麵了嗎。殺人之類的惡**件現如今並不常見,畢竟用上思念,報警再定位地點也不過一瞬的功夫。國家主張監視社會是出於安全考慮,雖然也有心守黨一樣的團體糾纏不休,大部分市民卻是安然接受了現狀。

「你認識死掉的男人嗎?」

虎譚小聲問道。

「冇見過,大概就是名牌上寫的緒方吧。雖然冇深入瞭解過,他做著的也是天教祈禱的姿勢。麵向電腦朝拜,是他們相信從那兒可以收到來自神的教誨。」

「你意外地敏銳嘛。又是你的國家老闆叫你來這兒的?你該不會對這場鬨劇知道得一清二楚吧?我可不想明天就對這世界說拜拜。」

「你似乎對【強製善人】有什麼誤解。對國家強製服從,並不意味著我就什麼都知道。國家隻會告訴我施行任務需要的最低限度的資訊。」

吉野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滿臉坦然。似乎與虎譚見麵就已經達成了目的,他對事件本身好像冇什麼興趣。

火輪這纔有所實感。這個男人果然是【強製善人】,與我們有根本的不同。

早上,吉野會反覆申明自己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火輪,也就不奇怪了。要是做多餘的事,他自己也小命不保。為了活下去,他隻會采取利己的行動。

「那個,吉野先生。你這次的任務到底是什麼呢?」

火輪開口問道。

「那是機密事項。」

「那兔譚被那混賬老爹帶去哪兒了,你也不能說?」

虎譚措辭尖銳,她死死盯著吉野。

「想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有人上門來殺了地上這位天教信徒。」

「意思是,同為信徒的統湛也被誰盯上了……?」

「我可冇這麼說。不是還有彆的可能嗎,比如——」

火輪接上了吉野冇有道明的後半句:

「有誰,盯上了兔譚的性命。」

「開什麼玩笑!」虎譚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兔譚做了什麼?那個不明真身的傢夥,有什麼理由追殺我妹妹?」

「說是不明真身,也不過是你們被矇在鼓裏罷了。搞不好,這個小姑娘也是目標之一呢。」

火輪打了個寒戰。自己也被盯上了?可她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會被殺人滅口的事。

非要說的話,便隻有嵐山事故的調查了。

但那時蒐集到的思念已經整理過,發給了班上的男生。不至於那些男生也有性命之憂……

不可能。

感覺思考愈發離脫現實,火輪打消了這個念頭。

「光靠想也能舉出好多個能說通的假說。比如你那位被監禁的妹妹趁父親外出的間隙,殺掉了這個叫緒方的男人,然後逃了出去。」

「你是笨蛋嗎!?打一開始你就默認了緒方是被人殺害的。那怎麼半點反抗的痕跡都冇留下,甚至還有閒心對著電腦擺姿勢呢。」

吉野的話挑起了對方的怒火,火輪暗自慶幸虎譚的及時反駁。若是她默不作聲,自己多半要把事情朝兔譚犯案的最壞方向去聯想。

「總而言之,事態還是毫無進展。」

吉野用一句話作結。

「那我就此打道回府。摻和太多,被國家注意到就得不償失了。還有,照我猜想,難保這事會不會波及到你們學校同學,就麻煩警察同誌多留個心眼嘍。」

火輪走出公寓,額外花費了不少時間。吉野離開後,虎譚立刻以警察身份報告了這起事件。現場查證很快展開,至於火輪,被當成來看朋友姐姐工作的湊熱鬨小孩,冇多久就被放了出來。

「到底在哪裡呢,兔譚……」

好容易才下定決心踏進公寓,裡麵卻尋不見兔譚的身影。反倒冒出來一具屍體,事態愈發絕望起來。自己到底該怎麼做纔好……

車站前,火輪忽然收到一則簡訊。是班上同學發來的,告訴她同課題的組員被髮現倒在人行道上。信件末尾附了一句「外出多加小心,謹防中暑」。

全部都是暑熱的錯。大家纔沒有被什麼可疑人物盯上。

車站出發的黃色巴士塞滿了人。徒步二十分鐘的距離,搭巴士不過五分鐘。但她不認為剩下這十五分鐘會有兩百元價值,便選擇了慢悠悠步行。走出車站不久,巴士便把火輪遙遙甩在了後頭。

公交車道向左分叉,去往古墳方向。岔道口旁立著一個久經風雨的告示牌,寫著小心癡漢的字句。火輪在這附近與公交車道錯開,走進住宅區。這邊說得好聽些便是閒靜,不留情麪點兒就是荒涼。許久以前辟開的小道細長,好像一個不慎就再找不到路了。

彆的路線更有人煙,其實並不是非走這條路不可。有意踏上偏僻的路徑,是火輪想藉此安慰自己,說服自己相信身邊並無危險。

——就在此刻,細微的違和感爬上心間。

有人在。有誰正看著這邊。

她感受到一陣強烈的敵意——難道這就是所謂殺氣嗎?無論如何,再不采取行動就遲了!

「彆過來!」

火輪頭也不回拔腿就跑,哪怕隻是回頭看一眼也是萬劫不複的深淵。她一邊跑,一遍登入了思念部落格,想寫下求助資訊。雖然救援不會立刻過來,考慮到被捕概率提高,犯人或許會就此收手。若是對方不顧風險緊咬不放,自己也隻有拚命的逃了。

她冇有聽見彆人的腳步聲,卻確信有誰正步步逼近。越來越快,迫向自己。再不快點,就要被殺了!

果然,嵐山的殺人事件背後彆有隱情,兔譚與自己的性命都被彆人盯上了。一切的起因,都是我們調查的那起遠足時發生的事故。

火輪冇有頭緒,自己得到資訊中究竟何處犯了禁忌,隻是其中一定有罪犯不惜殺人滅口也要隱瞞的真相。

這些思考隻能拋在腦後,現在還是逃命要緊。不能死在這裡,不然的話,對兔譚的喜歡就永遠傳達不到了。

為什麼不能跑得再快些呢。火輪詛咒自己的腳力,正是命懸一線的時候,就不能超常發揮嗎。

至少,要跑到眼前的十字路口去。那兒說不定會有過路人,雖然她已經冇有餘力東張西望去確認這點了。

火輪直直奔向十字路口,耳畔幻聽到摩托飛馳的聲響。好在冇有一個站不穩摔在地上。

隻是,她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恐懼,回頭看去:

那裡站著一個少年(還是少女?)。壓低的棒球帽。左手握著小刀。

怎麼看都是殺手。雖然搞不明白理由,對方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恐怖教她止住了腳步,動彈不得釘死在原地。殺手卻還在直直向這邊來,很快就要踏入路口——

就在此時,截然不同的事物衝進了兩人之間:

「清美小姐!」

「哎呀,是火輪?今天去哪兒玩了~?」

騎著摩托車,忽然從路口一側冒出來的是母親清美。就在那個殺手的眼前,要是後者快上半步,恐怕已經被撞飛了。

似乎是買完東西回家路上,袋子裡不知裝著什麼,塞在摩托車前框裡。

「夏季栽培的橘子全吃完啦,所以……」

凝重的空氣中,唯有清美的聲音格外跳脫。

當然,殺手正站在她身後。

19

言葉的暗殺手法說來簡單,無非是將對方引入荒無人煙之處再以小刀刺殺,或直接以資訊過統合症的思念破壞目標。

乾這行並非手法越複雜越好,能夠悄無聲息完成任務纔是關鍵。考慮到這點,可說正是人畜無害高中生一般年紀的言葉,正是做暗殺工作的最佳人選。

對暗殺者而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一方麵,國民已被連年的和平所慣壞。如今每千人中發生的犯罪件數已降至一百五十年前的三分之一,不少大人物能夠不帶保鏢,夜晚獨自出行。思念發展推動了人們的交流,衝動性的暴力事件由此銳減。就算在思念交流中發生論爭,也不會像口頭爭吵那般激起強烈感情。

然而,事情難辦之處也在這一點。能將記憶如影像般完全重現,也就意味著在有目擊者的地方犯案難如登天。槍械管製強製推行後,黑幫想搞到一支手槍都得費番功夫。冇有武器就乾不了活,恫嚇彆人收保護費都找不到個憑仗,暴力團體正日漸喪失影響力,為國家所取締。

當然,到了小池言葉的級彆,這些都成不了問題。從小學生年紀開始就在無慾會下進行實打實的修行,冇有人比她更瞭解如何抹殺自己的氣息。言葉奔跑時幾近無聲,如小刀般重量的事物都能以腦波自如操縱。

雖然將這些用於暗殺並非她的本意。

小學五年級時候,言葉第一次從言虎那兒接到了暗殺命令。並非辯解,但至少最初,言虎是希望將養女作為尋常人培養的。結果而言,言葉冇能融入學校。一次她握住男生的手,發送思念,卻把對方弄了個半死,終於教言虎改變了想法。真正開始暗殺工作前,言葉還經曆了無數奇怪的訓練,而無論訓練還是工作,她都說服自己這是為了無慾會才接受下來。

隻是如今教祖無德行蹤不明,養女五十嵐勇又成池中浮屍,無慾會似乎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真摯信仰。

言葉仍舊染指惡行。她渴求的,無非是無德與勇消失的真相。

似乎有好幾名男生收到了瀧口兔譚的思念,今天的任務就是處理這件事。隻是要向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孩子動手絕不輕鬆,破壞掉他們這幾天的記憶也就夠了。

迅速握起手,強行將自己的思念灌入對方之中,早在成為暗殺者之前她就對此技術爛熟於心。

在言葉的理解中,所謂記憶與電腦數據冇什麼分彆。一般人接收到他人的思念時,會將其與本人的思念單獨存儲,好像單獨新建一個檔案夾。隻要檔案本身無害,也就不會有危險。雖不否認會有自己的記憶擅自流出,與他人的混同在一起的情況出現,但多數時候兩者總是界限明晰的。好像聊天時對方說昨天吃了牛排,你不會過了三天就以為那是自己吃的一樣。

然而,言葉卻能強行將自己的記憶塞進對方的記憶裡,引發數據混亂,將對方那段時間的記憶抹儘。這種辦法拿人類的潛意識冇招,不如下死手來得穩妥,還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這次的目標有明確範圍,若在短時間內殺掉這麼多人,任誰也能看出背後有鬼。媒體鬨大,接著就是警方出動。這與殺死一個有人嫉恨的政治家截然不同——不過言虎恐怕冇想這麼多。

叫今岡的學生走進小巷,她悄無聲息從背後靠近,迅速抓住對方的手,思念由此流入。

如若失去意識倒地不醒還有點兒麻煩,好在他隻是凍在原地一動不動。幾分鐘後他就會若無其事回到自家,發覺自己記不清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吧。今岡是第四個男生,其中說不定有人意識到了自己遭受襲擊,但一定查不出犯人的真身是言葉。

剩下的還有兩個女生。

其中瀧口兔譚的動向頗引人注意,她的座標四處逃竄,彷彿意識到了自己正遭受追蹤。站前公寓那次,言葉也失手了,可她不認為自己暴露了行蹤,難道一切隻是巧合?

名叫兔譚的少女被帶入公寓是無可懷疑的事實。也許她正捲進了另一樁案子——心想著,言葉走進那間公寓。入口處的訪客按鈕上寫著房號,旁邊另有一串「天教支部」的小字。我是來申請入教的——她在攜帶終端上打下這段文字,向攝像頭出示後,輕而易舉便打開了門。然而,房間裡除了自稱緒方的男人,彆無其他人的身影。那個男人彷彿對言葉的到來早有預料:

「你要找的兩人聽從神明旨意,已經先一步逃走了。」緒方如是說,「現在大約已經向北邊去了吧。」

你從哪兒得來的訊息!麵對言葉追問,緒方一口咬定是神明的教導。

(我纔不承認那種東西)

帶著怒氣,她在終端上輸入這段話。

如果所謂神明之聲竟是如緒方口中那般來曆不明,不就好像在說,無德與勇為接近神明的苦苦修行是毫無價值的嗎。除了無慾會前方可能存在的神,言葉不能承認有彆的神明存在。

重新審視眼前情況,是她太大意,冇有更新目標的最新位置數據。冇想到又教瀧口兔譚溜走了。

(抱歉,我必須追過去)

「那就殺了我吧。」緒方淡淡說道,「死在此處亦是神明旨意。」

麵向電腦,緒方擺出下跪般的詭異的姿勢。

而言葉的小刀,從他身後一擊致命——

事已至此,隻好改換目標,去處理另一名少女——不動火輪的記憶了。幸運的是目標不在家中,而她回家時候,總得經過一些冇有人氣的小徑。得知對方曾進入緒方被殺的現場把言葉嚇了一跳,仔細想想,大約是去尋找兔譚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目標是小孩,便冇有刻意抑製殺氣,半途就被火輪發現了端倪。對方想來也不會以為自己被殺手盯上了。無論如何,要追上她也是輕而易舉,再將她腦中對無慾會不利的記憶破壞乾淨。

未曾料想的是,一個女人騎著小綿羊便衝入了二人之間。

不知遇上了什麼好事,女人神情輕飄飄的,好像舔著冰淇淩的小孩。

最近的無聲小摩托低速行駛時幾乎不會發出聲音,一不小心就會與人撞上。雖說速度快不致死,卻難說安全。最讓言葉感到麻煩的是,回頭的火輪將她的樣子看了個一清二楚。全是這輛不守交規的小綿羊的錯。

「清美小姐!」

不動火輪開口道。畢竟是她家附近,遇到認識的人也不奇怪。一個主婦教計劃全盤告吹絕非言葉想看到的,不如乾脆——

「夏季栽培的橘子全吃完啦~,和貴子打牌又輸掉,就被她打發去生協進貨了~。啊,也有給火輪買冰棒哦。」

毫無緊張感的聲音。明明在言葉眼中,叫清美的女人纔是意外闖入者,她卻逐漸有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纔是混入麵前這幅日常情景中的異物。

「哎~,還有~,為什麼火輪後邊會追著個殺人犯呢?」

鬆弛的空氣瞬間凝固。

怎麼發現的?言葉發誓冇有暴露,怎麼會被一介主婦看出身份?

「猜對了~?怎麼說,有種拚殺出來的氣場吧。這樣的人,我以前見過不少呢~」

眼前的女人絕不是一般人物。不能留下她。言葉改變了方針。

『本部,給我麵前主婦打扮的女人的座標,以小池言葉為原點。』

【三·6

(主婦A)】

無慾會本部與資訊省【媒介點】的管理者有所聯絡,故能藉助空中媒介點的力量,以座標形式讀取周圍環境資訊。當然,這些資訊在旁人耳中不過噪音,唯有當事人言葉能夠識彆。若不是上過好幾層保險,言虎絕不會采用這種手段。

那麼,不給眼前女人求救的機會,速戰速決吧。言葉闔上眼瞼,悄無聲息地縮短兩人間的距離。

異常正在此刻發生。

【三·6(主婦B)】

怎麼回事?主婦A應該冇有移動過,這個主婦B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如果本部的數據冇有出錯,就是主婦A在轉眼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開什麼玩笑!

每個人有自己獨特的情感,若說各自情感的展現方式將人與人區分開來,眼前的狀況就意味著——

【障礙物接近!頭部!】

接著傳來的是有東西正朝這邊過來的警告。言葉毫不猶豫地舉起手遮擋麵部,旋即感到沉重的衝擊。擊打過來的,似乎是個有數百克重量的球狀物體。

微微睜眼,地上滾落著一個捲心菜。

「一投入魂!能打回來就試試看啊。」

主婦B的聲音有些微妙變化,難道真在轉瞬之間換了個人?不給反應機會,比方纔要小一圈,壘球大小的物塊就重重擊在了腹部。

這次是牛油果。

這套奇招打了言葉一個措手不及。誰會想到對方拿這種東西丟過來呢?雖是玩笑般的攻擊,卻也不容小視。暴露真身的一刻,對暗殺者而言便已算是失敗了。而身為一流的暗殺者,言葉對暗殺失敗的善後方法並無多少感悟。

隻是,她不願就如此狼狽地逃走。

接著飛過來的牛蒡輕而易舉便被小刀分為兩半。難道民間正流行什麼基於蔬菜的防身術嗎?不過耍蔬菜的雜技也就到此為止了,她隻要殺掉這個叫清美的女人就好,管她主婦A還是主婦B,知道了自己的殺手身份,就不能教她繼續活下去。

打斷言葉思緒的,是一通緊急迴避的警告。

又有東西飛過來了——卻遠非蔬菜可以比擬的大小,感受到危險,她堪堪閃過去——與拋來的椅子錯身而過。那女人竟然在放大型垃圾的地方撿了把椅子丟過來。

「冇有不能丟,隻有不想丟。此乃棒球精英投手之信條是也。」

主婦又從垃圾堆放處抱起一個床頭櫃。言葉這才明白女人冇在開玩笑。被那玩意兒砸到真會冇命的!

櫃子到底飛不快,從她身旁掠過,砸在地上一聲巨響。這下不妙。再不快點兒,這麼大動靜總會有人注意到。

最簡單的辦法,便是乘此機會趕緊撤退。考慮形勢,言葉眼前浮現出逃跑的選項。就算破壞掉眼前兩人的記憶,對自己也冇什麼好處。被不動火輪看見樣貌,仔細想想也並非那麼嚴重。主婦貌似看穿自己的殺手身份,也可能隻是見她手拿小刀才這樣一說而已。雖不好置之不理,但隻要不暴露真正身份,也冇有明確危害。

雖說如此,主婦好像已經把能丟的全丟過,手邊已經找不到大質量的東西。再無手段能夠阻止殺手靠近。

那女人卻隻是看一眼言葉,微微吐舌,露出一個笑臉。

「以為這就完啦?小姑娘彆太天真嘍。」

她雙手伸向路旁住房的混凝土圍牆——

「唔哦哦哦哦……!」

簡直像圍牆在發出嘶叫,伴著崩解四散的沙礫,牆體竟緩緩升了起來。那塊被強行撕扯下來的牆麵越來越高,終於停在女人頭上。

言葉感受到了生命危險。這傢夥纔不是一般人,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走錯一步,自己必死無疑。

「哦哦哦呀!!!!」

牆體離手,騰飛在空中,向言葉而來。麵對這幅脫離現實的畫麵,她早就忘掉了心如止水的告誡,閉眼戰鬥的習慣也拋在腦後。

言葉從牆塊下方躲了過去。下意識做出滑行的動作,或許是受了眼前女人的影響。不知為何,她的一舉一動總給言葉棒球選手般的印象。

好容易撿回一條命,冷汗已在不知不覺間浸透渾身。終於,這下該冇招了吧。要有半點伸手向牆壁的跡象,在那之前我就會用小刀把你剁成八塊。

「哎呀~,這也能躲開?那清原就辛苦到這,下去休息吧。」

清原。言葉記得,那是好久以前的棒球選手的名字。女人的名字,不是叫清美嗎?(注10:清原疑似指清原和博,曾效力於日本職棒西武獅、讀賣巨人與歐力士野牛。高中棒球階段,曾創下甲子園累計最多本壘打記錄)

「三振出局更換打者!下一個是清香——」

主婦的表情在瞬間發生了變化。

眼角吊起,三白眼睨視著言葉。她好像終於剝去了偽裝的麪皮,露出實實在在的惡人模樣。

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她手裡捏著一支自動鉛筆,毫無遲滯便向著言葉的眼球突刺過來。

來得好,看我怎麼收拾你。

要與現役殺手的自己正麵衝突,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有勝算。上方反饋的座標逐漸逼近【零·0】原點。不用那些唬人的小伎倆,硬碰硬,還是言葉更強。

下一秒,她收到的座標陡然一變。

【零·1(主婦C)】

不祥的殺氣撲麵而來,那是即使除儘雜念也無法忽視,彷彿要言葉吞噬的恐怖殺意。

「受死!」

言葉不自覺地微微睜開了眼睛,映在瞳孔中的是殺手的眼睛。那雙眼裡流露出絕非常理可以揣度的自信,好像決意要用這支鉛筆貫穿自己的心臟。

她拚死擰過身體,彷彿連骨頭也要彎折,筆尖鋒銳撕裂了言葉的襯衫,卻冇有留下傷口。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再這麼打下去實在不是明智選擇。

『緊急撤退!』

翻過身旁的圍牆,言葉拔腿便跑。

悄然間,座標中標註的主婦C,又為最初的A所取代。

20

「哎呀~,還好趕上了~。」

清美不停扯著上衣襟口,好教衣服與身體間有空氣流通,她臉上的表情不知不覺間又變回了平時模樣。方纔殺人者般的凶惡表情已經毫無蹤影。

「那個……剛纔的暗殺者,是怎麼回事?還有,清美小姐到底是什麼人?」

「啊啊,外邊這麼熱,回家再說吧~。」

火輪老實聽從了清美的建議。這確實並非適合半路閒談的話題。

回到家時,貴子正坐在電腦前,與今天的工作對峙。一張白紙貼在她背後,仔細一看,上麵寫著幾行字:「工作中

嚴守死線

彆來搭話」。

清美半點兒躊躇也冇有,把紙扯了下來。

「等……不是說了彆來打擾嗎!找死?趕不上死線,你能負責嗎!」

貴子大動肝火。回頭再看清美的做法,被髮脾氣也冇什麼可以辯解的。

「眼前有比死線更重要的事。有人想要火輪的命,被偶然路過的我劫下來啦~。」

理解清美的話後,貴子總算暫時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原來如此。」收到清美的思念,貴子低語一聲。桌上擺了三人份的橘子汁。原計劃也該叫賴定出席的,但他正出差在外主持葬禮。

「看戰鬥路數,大概是無慾會的人——難道是小池言葉?短髮倒也和傳言一致。不過我隻聽說過她的傳聞,不能斷言這就是本人。」

「媽媽認識她嗎?」

清美口中毫無前兆便冒出個具體的人名,把火輪嚇了一跳。反觀貴子,卻是一副心中有數的神色。

「我和清美以前也胡鬨過一陣呢,隱退後也會留心這些風聲——不過隻是偶爾打聽,不會確認真偽。畢竟我們也做了不少不光彩的事,和這女孩也隻是半斤八兩罷了。」

火輪感覺似乎隻有自己在狀況外。

「啊,不如趁此機會全向火輪坦白了吧?說兩句瞞一句,挺對不住她的。」

清美的聲音一如往常悠閒,其中利落的決意卻不容貴子質疑。

貴子隻好歎一口氣,點點頭。

「事態緊急,估計也瞞不住。聽好了哦,火輪。接下來媽媽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嗯,我明白了。」

火輪也表現出相應的覺悟。這幾天的衝擊展開,已經不容她再逃避下去了。

「清美和我,是心守黨最早幾名成員之一——火輪應該知道心守黨吧?」

貴子的坦白並未超出火輪預料。

「我記得,是一個叫大月小夜的人建立的黨派。」

「哎呀,真虧你知道呢。」

「畢竟媽媽房間裡有好多這方麵的書。兔譚也很景仰她,隔三岔五就和我聊起。作為腹子,她很嚮往大月小夜。」

目前談及的內容到底冇有超出想象。隻是光靠這幾句,根本冇法解釋擊退刺客時候清美的豹變。

「那接下來就是正題了。心守黨以揭露國家的欺瞞為活動目的。其中理念簡單說,就是既然國家眼中冇有國民,便隻好由個人對國家進行監督。這樣做法的背後,有一套隱藏的思想作為支撐——」

貴子握起火輪的手,她的思念向著火輪流去:

『世間一切組織,隻會為組織本身的利益而行動。就像黨派為了黨派利益活動,公司為公司利益活動。國家的運作,歸根結底是為了國家自體的利益。作為一個整體,它不僅對團體外的個人漠不關心,甚至會反過來排斥構成團體的內部成員。小夜以為隻要回顧世界曆史,上述觀點都是不證自明的。為「國家利益」殺害個人的情況,不止於從前的日本,世界各地都屢見不鮮。故而心守黨主張,必須對最為龐大的組織——國家機器——進行徹底檢討。當然,在我看來確是有些矯枉過正了。

『理解上麵這段話,就不難看出這些主張背後藏有一套極端的個人主義思想。小夜認為想讓儘可能多的個體實現幸福,就要將組織細分到個人層麵,再滿足微小組織各自的利益。由此增多人類幸福的總量。』

『嗯,到這一步還能理解。』

『但小夜並冇有止步於此。細分到個人水平後,又該如何增加個人能夠獲得的幸福總量呢?她一直思考這點,終於抵達了一個有些跳脫的結論,或許可以稱之為究極的個人主義——』

『再怎麼「究極」,完整的人也冇辦法分割下去呀。』

『隻要無限向下細分,幸福的總量就會增加。由此,她主張個人發展的終極形態是多重人格。』

不知話題是如何跳躍至此的,火輪腦海中卻立刻浮現出清美剛纔的模樣。

『不同人格追求各自的利益,一個個體能夠獲得的利益就能達到複數份。用在校學習的科目做比喻,就好像一個人體內擁有好幾個人格,分彆擅長數學、語文和理綜。需要解數學題時,隻要教擅長數學的人格出來。需要做語文,就換成擅長語文的人格。將個人細分作多個人格以對應不同領域,這就是小夜設想中最完美的生存方式。

『說到這兒,你也明白了吧——清美就有多重人格。小夜告訴她,多重人格並非疾病,反而是人類最為正確的存在方式,希望清美能夠接受這樣的自己。在此之前,她一直保守困擾。畢竟除了「清美」,體內還住著另兩個人格,一個好像運動選手,一個簡直就是窮凶極惡的罪犯。與小夜相遇,被小夜肯定後,彆的人格出來搗亂的情況才減少了。這樣說或許有些奇怪,誰能想到放棄治療纔是最完美的治療方案呢。清美也就順理成章加入了心守黨。』

滿腔困惑終於有一個得到解答,雖然心底灼燒般的焦躁尚未褪去,火輪還是鬆開了手。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兒啦~。算上清美,我裡邊塞著三個人格呢。還有清原和清香,偶爾叫她們出來當武器使。兩個傢夥都挺粗暴的,清香尤其,對犯罪毫無牴觸,所以一般不會放她出來~。多虧兩個幫手,打架這回事兒上,我還挺有自信的。」

清美抬起拳頭,暗自使勁,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

「謝謝你,清美媽媽。」

「火輪要謝清美的地方還不少呢。不想讓你和政治扯上乾係就冇告訴你,心守黨還活躍的時候,有幾次多虧清美叫出了清香才突出重圍。雖然差點兒就給警察逮住了……」

「嗯嗯,那回真是好不容易纔撐過去——小夜總喜歡把水攪渾,再從裡麵尋找破局方法。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啊,媽媽們也不知道大月小夜的去向嗎?」

念出那個人的全名教火輪有些許牴觸。

「冇有頭緒。五年前,早在心守黨背上無中生有的罪名之前小夜就消失了。實踐過自己的思想後,不知又陷入了什麼苦惱。不過,違法改造槍支的事,我們乾部也矇在鼓裏。恐怕是有人混進來設計的冤罪。」

貴子的臉色難說好看。火輪那時不過小學年紀,她學習加減乘除的時候,在心守黨卻是一個波瀾萬丈的時代。

「總而言之,這裡像是心守黨的一處飛地。刺客再怎麼努力也彆想打進來。不管寺院還是住房,都和警備公司簽著契約呢。」

「但是,兔譚不在這裡……」

火輪含糊地答了一句。弄不清楚兔譚的去向,固守在家對她毫無意義。

「火輪今天出門,也是去找兔譚了吧?」

對自己的隱瞞,貴子冇有流露出分毫指責的意思。這樣一想,火輪才發現母親從未為她的任性動過怒。貴子隻會在她一動不動的時候生氣。

「媽媽明白你心裡不安。但剛纔的暗殺者如果真是小池言葉,就意味著無慾會正追殺著你。個人要和組織對抗,無異於蜉蝣撼樹。」

她無以為應。光憑三兩句話,也冇法動搖貴子的想法。現在隻能聽從她的建議,先熬過一段時間。

「火輪做了什麼,會被無慾會盯上?想不明白。」

「我也搞不懂。硬要說的話,頂多就是調查了嵐山的公交車事故……」

「唔,不過無慾會和嵐山牽扯不多,他們本部應該在垂水這邊。教祖也住在西宮。教祖失蹤後追隨著死去的繼承人,也是在垂水北的原始森林裡發現的。」

「哪片森林?」

「北邊不是有個曆史悠久的寺廟嘛,叫轉法輪寺。那裡原來是一片山脈,山勢一直綿延到垂水西部。寺廟周圍不興土木,就有一片原始林區留了下來。雖然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不過傳說那周圍冒出過溫泉。現在也有好幾處泉水,隻是冇有溫度不能利用,平白造出了不少水池沼澤,教祖的後繼者就死在那裡。周圍一帶都在無慾會管理下,被當成聖地朝拜。」

不知為何,火輪總感覺這話中藏著什麼隱秘的聯絡,但解密的碎片卻還缺了一塊。

「至於教祖本人在何處入定,也冇個明確的說法。那周圍適合作開悟背景的地方,大約也就背後的六甲山了。」

——這就是缺失的那塊拚圖。

那則教人毛骨悚然的怪談,背景不正是六甲山嗎。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

火輪把話嚥了回去,好險好險。雖不明白背後原理,敵人似乎能調查思唸的流向,藉此定位知曉秘密的人。若把這件事說出來,貴子也要受到牽連。

「那我也該繼續工作了。火輪這段時間,都得老實待在家裡。就算在意兔譚,光靠你也幫不上什麼忙。雖然一直內向也不好,可不能專挑這種時候變得活躍起來哦。轟轟烈烈的冒險劇與你太不相稱了。」

「嗯,我一個人,什麼也辦不到。」

貴子笑笑,摸了摸火輪的腦袋。

「明事理是好事,這纔是我的女兒嘛。你可不能變成小夜那樣。」

便是火輪也能看出,貴子的笑容背後藏了一絲抹不去的掛念。

回到自己的房間,火輪簡單打點了行裝。隻要是看上去能派上用場的東西,都一股腦塞進小小的書包裡。

於是,她把鬧鐘放在眼前,闔上眼瞼。心底浮現出兔譚的模樣。兔譚、兔譚、兔譚。一切思緒中都能找到那個女孩的身影。

不動火輪想要幫助兔譚。想儘一切辦法,也要救出兔譚。

三分鐘後響起尖銳的鈴聲,她睜開眼按掉鬧鐘。

果然,自己滿腦子隻想著兔譚的事情。不動火輪愛著兔譚,這份心意冇有半點虛假。

心意卻隻能止於心意。

弱小的自己,冇辦法向兔譚伸出援手。

她感覺再控製不住淚腺,眼淚結成水滴滿溢而出,啪嗒啪嗒墜落在地。收拾好的書包被摔在牆壁上。

「隻憑心意,什麼也做不到!」

好不容易改變了以往的生存方式,終於要告彆過去那個一動不動的自己。卻仍舊缺乏最關鍵的力量。

「空有心情是不行的。心意並非累贅,但最後需要的,應該是更具體的某種力量。這樣纖細的手腕,連對人動粗都做不到……」

何況她連兔譚在哪兒都不知道。

僅僅垂水區,就有二十萬人以上的居民。被帶走的兔譚一定也在其中,但要在二十萬人的汪洋中偶然尋見一個女孩,還不如出門買張彩票有盼頭。明天是七夕節,總不可能寫張短箋掛在竹子上,兔譚就會自己冒出來。

火輪從未如此有過如此急切的心情,想要與兔譚相見。越是不得實現,期望便越發猛烈,灼燒著胸口。可熾烈的情感中,並尋不到破局的辦法。

明明滿心想要抱住兔譚,與她再不分離合為一體……都怪自己太弱小,才束手無策。

——合為一體。

這四個字教她萌生了靈感。

火輪向著正殿走去。

踏到接縫處,木地板便嘎吱作響。好在還算結實,不會半路塌下去。木板的嘎吱聲,聽慣了倒也像樂器鳴響。她伴著這響聲向不動院寺院的方向去,踩著行進般堅定的步子踏進正殿。

賴定已經回來。葬禮主持的工作結束後,他還得打掃正殿。堂內空調嗡嗡運作,畢竟不能教屋子裡擺著的文化遺產也受暑熱之苦。

「哦哦,你來啦。今天真夠熱啊。」

「爸爸,我要成為不動明王。」

對上賴定的雙眼,火輪說道。

「變成不動明王,是什麼意思?」

「爸爸不是說,隻要修行,就能與佛心意合一嗎?」

「那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能做到的。首先要磨練高尚的心智——」

「冇有時間了。」

火輪說,她的氣勢彷彿正要將賴定壓退。一瞬間她產生了錯覺,彷彿賴定眼中映出的那個女孩,身後正有火焰環繞。

她明白自己說的話是如何荒誕無稽。可無論理性如何警告,心底的確信也冇有動搖。火輪相信自己想到的就是正確答案。

「那,就試試吧。反正不成功也冇什麼危害……」在不動明王的佛像前,賴定深深行了一禮。「希望菩薩助女兒一臂之力。」

眼前是早已看慣的佛像。不動明王一如往常顯憤怒之相。這是理所當然的,哪來含笑的不動明王呢。可火輪卻將這憤怒的矛頭指向自己。

真是狼狽。

口口聲聲說要幫助兔譚,卻連自己都保護不了。被清美救下,現在還腆著臉躲在家裡。

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初中生,冇有足以影響世界的力量。她對此有清晰的認知。

隻是,在與自己同樣的年紀,卻有女孩發誓要改變這個世界。

——那個人能做到,自己是她的女兒,便冇有做不到的道理。

「爸爸,其實我是知道的。我偷看過自己的戶籍資訊。」

「戶籍?」

「嗯。我是貴子媽媽收養的吧。我本來的母親,應該是大月小夜。」

賴定也是知情者之一。他冇有回答,沉默中注視著火輪,好像女兒的坦白是一場至關重要的儀式。

「再怎麼瞞也瞞不住嘛,好歹家裡的書我都翻過一遍。有一處明明白白寫著,因為要在國外活動,無暇照養,大月小夜把孩子托付給了朋友貴子。畢竟隻是幾行字,貴子媽媽冇發現也不奇怪。當事人心懷內疚,從未見過那個孩子。我也冇見過大月小夜。」

身前的不動明王像,左手持羅索,右手執長劍正欲刺破天空。背後雕飾,狀出熊熊燃燒的烈火模樣。聽說明王像的眼睛常被雕成半瞑半啟,這座寺廟敬拜的不動明王,卻兩眼大睜到彷彿眼球將要滾落的境地。

「大月小夜確實不負責任。孩子絕不是可以隨手領來,又隨手拋掉的。就這點而言,她自己也是個冇有長大成人的小孩。隻是作為小孩她有種異常的執著,教我不得不敬佩。那套『多重人格就是厲害!』的理論是挺好笑的,卻也給了我提示。」

火輪並非在向賴定宣告。她更像在自言自語。

「清美小姐能夠用攻擊性的人格當作武器,類似的事,我也想試試——一個我靠不住的話,隻要再加上不動尊菩薩就行。」

靠近明王像,火輪張開佛像握住羅索的左手,以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接下來,我要和你合為一體。請把你的力量借給我。」

話音落下,便好像周身的黑暗忽地一亮,有種電流爬過脊背般的感觸。火輪怔住片刻,緊隨其後便是撥雲見日的清淨感。

然後,她恍然間聽見自己身體內側傳來陌生的聲音。彷彿自己心中迎來了另一名住客。

「啊啊,行得通……這樣就能抵達兔譚身邊了……」

低語過後,火輪倒在了原地。

21

麵對地圖,虎譚難免情緒低落。現在是晚上八點半。無論夏季白晝有多長,天色也完全暗透了。

統湛究竟帶著兔譚去了哪裡?怎麼想,她也想不出個頭緒。要是那個叫緒方的男人還活著,說不定能打聽出隻言片語……。

「啊啊……難得的連休,這下全泡湯了……」

癱倒在雙人床上,她歎了口氣。明天又得回大阪穀町的本部上班。要是在事件交接給縣警前能拖久點,說不定還有她介入的餘地,結果交接工作隻花一個上午就完成了,對麵簡直像送瘟神一樣想趕緊把自己送走。畢竟自家父親就是事件的嫌疑人。

無論如何,這回事件中,不明真相的地方實在太多。殺害緒方的犯人依舊真身不明。房間裡冇有犯人闖入的混亂跡象,被害者本人還在臨死前擺出了天教的祈禱姿勢。綜合現場狀況,可以推測統湛是殺人凶手,卻怎麼也找不到動機。若說是爭執下的突發性殺人,現場卻分毫不見被害者抵抗的痕跡。此外教人在意的是,與兔譚同班的幾名男生也遭受了襲擊。

就在剛纔,不動家打來電話,向她說明瞭不動火輪遇襲的情況。女孩好像受到太大驚嚇,現在已經睡下了。老實說那家寺院本身就有不少疑點,隻是目前狀況下,虎譚不願在這點上多做糾纏。

——整理現狀時,撥進了一通緊急思念電話。部長級彆的人物,找我有何貴乾?

『瀧口小姐嗎?明天你不用來本部了。上頭有更重要的計劃,也給你安排了任務。你待在垂水,行動會方便些。』

『什麼行動?麻煩詳細說明下。』

『上次提到的那八個政治家,明天全部會被逮捕。目前查出來,他們有向無慾會的小池言虎委托暗殺的嫌疑。』

『委托……意思是已經查明小池從事暗殺的渠道了?原先不是一直苦惱冇有確實證據……』

『雖然還冇有確認真偽,調查指出言虎手下的殺手,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女兒。巧合的是,這名嫌疑人,目前似乎正潛伏在你住處附近片區的北邊。識彆資訊我之後會發給你,靠這些特征,應該不難找到。若發現她有什麼可疑舉動,就直接抓現行。』

『岔一句,她與緒方被殺有關?』

『很大概率。你的妹妹也是目標之一吧?她初中同學也有幾人遭遇了襲擊,報告裡大都出現了一位短髮戴棒球帽的少女——雖然僅憑這點共通點,還不能坐實犯人身份。』

管他坐不坐實,隻要有加害兔譚的可能,虎譚就不能放任不管。

『此外,言虎似乎有規劃明日前往六甲山方向的行程,具體原因還不清楚。我們的計劃應該冇有暴露。看實際情況,可能會把你調去六甲山支援。』

『明白了,我會聽從指揮。隻是,光憑這點曖昧的情報,難說我能派上什麼用場。這次行動簡直像誰事先做了預言,再叫我們走一步算一步……』

虎譚有點詫異,電話裡的指示未免太隨意了。簡直像刻意隱瞞了關鍵資訊,想教她遠離事件中心一般。

『或許真如你說的,這是預言吧。實情我也不清楚,對你的安排都來自更高層的指示。』

『更高層?是事務次官,還是彆的省廳施加了什麼壓力?』

虎譚不知繼續追問下去是否合適,不過既然部長坦言說了出來,多問幾句大約也影響不大。多得到一點資訊也好,她不願事情維持在如此混沌不清的狀態。

思念電話的另一端,部長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做出了回答。

『不……某種意義上,還要更高一點兒……計劃這一切的,是國家。剛纔說的也是國家的命令。』

『國家,指的是首相?總不可能是外國吧。』

『不,就是字麵意思上的國家。我也說不準……向你傳達的命令,全來自於被喚作「國家意誌」的存在。無論如何,你隻要一五一十照著國家的命令列事就行!』

部長的思念已經幾近悲鳴。國家意誌,好像在說組織本身具有思想一樣。與心守黨的妄想有什麼區彆……

不過,現在這些都是細枝末節。

『我明白了。瀧口虎譚收到任務。』

「好!」掛斷電話,她雀躍地大叫一聲。

「總算有藉口翹班去找兔譚了。」

22

火輪漂浮在海洋之上。或是在空中漂浮。或是在宇宙中漂浮。總之,她周圍的世界一片混沌。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在這種地方?縱是如此簡單的問題也無法回答,什麼也想不起來。眼前這片飄搖不定,宛如海洋的東西,定眼一看,竟是由無數細胞般微小的事物堆積而成。每個細胞都是大月小夜,她無限分裂下去。冇有止境的分裂就是幸福本身。

不,不對。

火輪利落地做出否定。自己就是自己。她是不動火輪,是與大月小夜完全獨立的個體。就算大月小夜曾是自己戶籍上的母親,卻並不意味自己與她血脈相連,有任何遺傳學意義上的聯絡。為了逃避腹子的命運,向血脈這般不祥關係道了訣彆的,不正是大月小夜本人嗎。

她想起無慾會。那是一個牴觸分化,主張抹消差異的宗教。他們的教義與大月小夜的思想完全相反,兩者卻殊途同歸。不假多想,她便理解了——無限細分與抹平差異並無區彆,最終隻會失去作為完整個體的自己,成為與他者界限不明的模糊存在。古往今來人們追求的所謂開悟,指的便是這種不明晰的曖昧狀態。

但,這是不對的。

不對——哪裡不對?

有無儘的大月小夜追問道。火輪低頭看向自己。堆積如山的大月小夜,如粒子般構成了她的皮膚。她們說:

你是我的一部分。我對你的支配,並不建立在DNA的聯絡之上。隻要你仍是我的女兒,從屬關係就會在肉眼不見的細微角落延續下去。

大月小夜從未想過對自己放手。火輪心中湧出一陣苦澀。她決定領養孩子的瞬間,就是自己誕生於世的瞬間。這具身體無處不與大月小夜緣起相生,有如手銬腳鐐,束縛成長。

但是,想清楚後,便冇什麼可怕。

不動火輪不為所動。她繼續向前走。

無論你與我的人生有何等聯絡,就算構成軀體的每個細胞背後都藏著你的選擇,結成之後,就再也不是分立粒子的團塊,而是稱為不動火輪的完整人類。這其中,一定存在著唯有完整的不動火輪才能賦予的意義,好像無數文字排列縱橫,終於成為一個故事。所以,我必須完成不動火輪的使命。為此,我甚至可以借用不動明王的力量。

那,你的使命是什麼?

不言自明。

飄搖海洋的另一端就是終點。

那裡是瀧口兔譚的所在。

向瀧口兔譚道出喜歡、表明愛意,就是不動火輪的存在意義。

好漫長的距離。火輪仍舊遊了過去,她抱緊兔譚。

兩名少女的笑鬨聲中,大月小夜的粒子崩解湮滅,隻剩下唯一一個,最後一個大月小夜。原來如此。火輪知道了,自己還有另一個使命。

那裡有一個叫大月小夜的女人。她在哭泣,為自己存在的無意義而哭泣。不動火輪遊到她的身邊。

「纔不會毫無意義呢。你創造了我,這就是大月小夜的意義。我會賦予你意義。」

火輪輕輕抱住大月小夜。

23

賴定傳來火輪倒下的訊息,貴子與清美急匆匆衝進了正殿。

「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的!」

貴子踏進正殿,便嚇得兩腳發軟。火輪倚在不動明王的佛像上失去了意識,到底發生什麼意外,纔會變成眼前這副模樣?

「火輪成功與不動尊菩薩心意相通了。」

回答時,賴定的口吻亦是半信半疑。作為寺廟住持,他也冇經曆過類似情況。

「這叫成功?根本就是昏過去了嘛!要是,要是醒不過來怎麼辦!」

貴子衝上去想要抓住衣襟質問賴定,清美「冷靜,冷靜」地反覆勸著,攔下了她。若不是清美在場,貴子早把這男人打得趴地上找牙了。還在心守黨時要幫助小夜,總有不得不采用暴力手段的時候,便養成了動口不如動手的習慣。後來意識到大月小夜到底是個孤獨的女人,才選擇了分道揚鑣。

「現在要緊的是照顧好火輪。總不能讓她躺在這種地方。」

「也是……」

從隔壁房間抱來一副客人用的被窩,手忙腳亂讓女孩躺了上去。三人父母圍在旁邊,注視著女兒。火輪睡得平靜,不似有被魘住的痛苦。

「能不能從頭到尾解釋一下?怎麼會抓著佛像的手暈倒呢?」

「我親眼看見的,火輪握住佛像本尊的一瞬間,就倒下了。失去意識應該是接通思念後的一種休克症狀。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醒來。」

「那為什麼賴定君滿臉不安?與菩薩在一起,總不至於有危險呀。該不會不是菩薩,其實是惡靈?」

「不許胡說!不動明王佛大慈大悲,隻要真摯祈禱,就會保佑信者的!」

賴定盯著貴子大叫道。

「隻是有說法認為,明王的強**力,或許會對見到佛本尊的人造成影響……」

賴定翻出幾本書,放在兩人眼前。這兩冊想來是新高野派內部的秘密資料,才特意用紙媒儲存。瑣碎的資訊不便於整合成思念,繞開電子書籍化,便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資訊流出。

「這些是有與佛合一經曆的人留下的記錄。」

貴子翻開目錄,一眼看去儘是軍荼利明王、大威德明王之類筆劃很多的名字。看命名方法,大概是不動明王的同伴。

「嗚哇,人還挺多的。」

清美反應直白,貴子也頗為詫異。

「等下,人數是不是太多了?光這一本就記了將近兩百人,開悟體驗有這麼爛大街嗎?」

「這裡收錄還隻是有可信度的記載,算上難辨真假的,數目還得翻上好幾倍。類似的體驗並冇有多稀罕,會發生在火輪身上也不奇怪。」

新高野派並不以為與佛合一有多特殊,甚至有信者認為此般體驗,不過是追求開悟的修行中必經的一環。

「這不是件好事兒嗎,為什麼你臉色這麼難看?」

「得到菩薩承認是火輪信仰虔誠的表現,作為寺院住持,我自然是高興的。可作為父親,就另當彆論了。」

賴定教兩人翻翻手邊的書,說看過自然會明白。

我生來懦弱又丟三落四,常常因此為人嘲笑。纔要決心要拋卻煩惱取得開悟,敬拜虛空藏菩薩。聽說要得虛空藏菩薩保佑,最少也得百日時間,就租了半年公寓,準備各式各樣的道具,用來修行。在買好的白布上畫一個碩大的圓來象征滿月,再在圓月之中描摹菩薩的狀貌。日日誦經一萬遍,唱誦經文時,總想象著滿月散發光芒,光團進入我的天靈蓋,通達四體,又化作文字被我誦出。想象什麼畫麵其實因人而異,總之要在佛與自己之間描繪持續不斷的循環。如此持續百日之後,終於在最後一天與虛空藏菩薩合為一體。若非如此,絕不能解釋我獲得的過目不忘的能力。公司同事都認為我見多識廣,頗受上司重用。此後的生活每天都很開心。(三十六歲

男)

「是Happy

End的話,也還行吧。雖然我覺得可疑得很。」

貴子半信半疑地答道。世上說不定真有奇蹟,可她並不相信記憶力提升的原因會是菩薩保佑,文字描述的儀式也不足以叫人信服。

「內容無所謂,重點是最後一句。」

——此後的生活每天都很開心。

「天天開心不也挺好?」

「『我現在每天都過得很開心!』——貴子小姐,你有聽過火輪嘴裡冒出這種話嗎,哪怕一次?」

貴子總算理解賴定的擔憂源自何處。

「大佛法力無邊,非人類可以企及。藉助佛的高強法力,要讓一個人變得幸福自然輕而易舉,可反過來被力量吞冇,最終性情大變的例子也不在少數。要是火輪也是如此——麵對一個天天活蹦亂跳的火輪,你能坦誠地為她感到高興,覺得這也不錯嗎!?」

如果這突如其來的改變降臨到女兒身上,她能夠接受嗎?答案自是否定的。貴子從未強加壓力於火輪,她所期盼的不過是女兒能夠自由自在、不受束縛地成長。而數年前小夜的無故失蹤,教她愈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答應提供不動院作你們的據點,隻因為我覺得兩位是清醒的人,與你們是不是心守黨冇有關係。至於大月小夜主張的改造人類的做法,我持否定態度。作為新高野派信徒,說這種話或許不太合適,但我始終相信佛教是為普羅大眾存在。成為空海的重擔,冇必要讓任何一個具體的人來揹負。」

注視著火輪,貴子表情中顯出幾分陰鬱。在女兒的睡臉中,她隱約看見大月小夜的影子。小夜分割自己,以為這樣做便能獲得無與倫比的幸福,與旁人漸行漸遠,終於成了孤身一人。貴子想起小夜一意孤行的模樣——她絕不希望火輪成為會露出那樣神情的人。

到了今天,那場爭執也如發生在昨日般記憶猶新。

「貴子。事到如今,再參與政治也無濟於事,更重要的還是先讓個人強大起來。必須在自己的身體裡納入更多更多神明。」

小夜說。她咬字清晰,顯然已經習慣了演講,對自己的想法確信不疑——人類能在自己的內側寄養神明。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決絕。下不了決心的那些人,又該怎麼辦?不可能為世界上每個人都發配一個神啊!」

「猶豫不決,是他們自己太懦弱。通過這十年間的政治運動,我終於理解了:我們能拯救的隻有真心希望得救的人,其他工作都是無意義的。坦白說,政治局麵變成什麼樣都無所謂了。」

小夜傲然說道。

「剛纔,你清清楚楚說了『無所謂』吧。那可是禁止說出的『魔法語言』……」

「無所謂」、「冇意思」、「人家有人家的考量」,諸如此類的話隻會教人停止思考——在著作裡作出此般批評的,分明就是大月小夜自己。

「你這個女人,到底要孤獨到什麼地步才如願?我不管你了!!」

貴子終於明白,小夜或許從未將自己當作摯友。早該在她把女兒推給自己時就意識到的——眼前的女人欠缺了思考自身以外事物的能力。

「我不會讓你和火輪再有任何瓜葛。就算你突然良心發現,也不準你再見她一麵。她會在不動院長成一個正經的大人。」

這場爭執的三個月後,大月小夜失去了蹤影。同一時期,心守黨私藏武器遭到舉報,未達目的便四分五裂了。早前就開始與黨派保持距離的貴子,也在事件發生的第二天正式脫離了心守黨。

現在想來,小夜會變得那麼奇怪,或許也是過度接近神明的緣故。

貴子絕不希望火輪變成那副模樣。

「不行!那樣的纔不是火輪……」

她哭喊著,伏在火輪的胸口。貴子從未教女兒見過此刻的脆弱,可想到或許再見不到往日的火輪,片刻前的對話竟成了最後道彆,淚水便滿溢而出,再止不住。

「以為火輪好不容易變得積極一點,我還偷偷高興,真像個傻瓜……」

「賴定先生,我的答案就不用多說了吧。」

輕輕撫摩著泣不成聲的貴子的背後,清美開口道。

「無論火輪變成什麼樣,我都會支援她,祝福她。因為那就是我該做的。」

貴子抬頭看向清美,雖然淚水模糊了視線,看得不甚清楚,卻感受到了清美表情中的自信。

她牽起貴子與賴定的手——

『我們三個,是火輪的父母。連父母都不接受自己的孩子,還有誰會接受她?如果火輪真的發生改變,就更該如此了。』

『但是……』

『適可而止吧。』

清美傳來的思念突然變得冰冷刺骨,她的表情一瞬如鬼神般可怖,這是人格從清美切換成清香的信號。

『無論父母怎麼想,孩子都會擅自改變。事發突然,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這我不是不懂。但要擺出受害者的樣子訴苦,我就聽不下去了。既然是火輪的母親,就冇有對孩子的選擇說三道四的權利。』

『母親……?』

『不然呢?母親支援自己的孩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要是做不到,和拋棄她的小夜也冇什麼區彆。難道你情願這樣?我們不是約好了嗎,無論發生什麼,能讓女兒——讓火輪見到的,隻有自己的笑容。這就是你和我的責任所在。這點小事還得換我來講,怎麼對著清美那張傻臉就想不明白?』

清香用力按住貴子,她的指甲陷入貴子的肩膀。貴子明白,這是清香認真的表現,其中冇有半點要傷害自己的意思。仔細想想,如果讓火輪醒來就看見母親滿臉悲傷,實在說不過去。

『總算想通了?不讓人省心的傢夥……』

心底怒斥著無故軟弱的自己,貴子拍拍自己的臉頰。

然後,她試著作出一如往常的笑容,作出她希望女兒看見的笑容。骰子已被擲下,自己是火輪的母親,咬牙也得撐下去。何況貴子不是孤身一人,清美和賴定也與她同一戰線。不動院的成員都會成為火輪的後盾。

「那好。平複下心情,處理完剩下的工作吧。一驚一乍的,火輪醒來看見,指不定嚇成什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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