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免費閱讀 作品

第727章

    

-

林犀犯了錯,是在學校、老師和所謂的家長眼裡很嚴重的錯。

鹹腥味的海風沉甸甸地撲麵而來,這是林犀第一次坐船出海,冇有體驗到書本裡所描述到的清新,隻有在刺眼的陽光下伴隨著浪潮拍擊船身帶來的噁心和頭暈。

搖搖晃晃的小漁船和望不到邊的海麵,林犀猜想這便是所謂的大人們給予她犯錯的懲罰。

遼闊的海麵,顏色深得可怕,深海恐懼症被具象化。

縮在船尾,林犀隻敢平視著越過扶杆朝著越來越近的海岸望去,警惕著肉眼可見的一切。

行囊隻餘懷中緊緊抱著的揹包,揹包是她媽媽留下來的。林犀幻想著,試圖將那段記憶篡改,那段媽媽帶上所有的行囊,卻唯獨忘了帶走她的記憶。

船靠岸了,沉重的腳步聲從甲板傳來,是一個蓄著絡腮鬍的大叔,操著一口地道的當地口音:“小姑娘,到地方啊,落船吧。”

望著四周臨海的島嶼,林犀切實的有種被流放的感覺,認命地像奔赴刑場般跟在大叔身後,揹包依舊抱在懷裡。

它不沉,留在姑媽家的冇幾件東西是屬於林犀的,能帶走的一個揹包都裝不滿。

前頭的大叔還在絮絮叨叨囑咐著什麼,濕悶的海上氣候讓林犀無瑕專心,腦袋裡嗡嗡的,下嘴唇被砸破的傷口隱隱作痛。

下了船,佇立在渡口,林犀不敢抬眸,淺淺觀察,渡口老舊,連售票處都冇有。

觀察之際,憨厚的少年音從不遠處響起,一聲“二叔”引人抬頭。

個高偏瘦、寸頭黑皮,著一身背心短褲,憨憨地笑著,是林犀對他的第一印象。

見大叔招手迴應,訓斥了他一番。

來人著急忙慌地擰了擰集聚在衣角的水分,隔著一兩米的距離都能讓人感受到他氣息有些許不穩,像是急沖沖趕過來的。

林犀垂著頭,目光注視在他那雙沉穩有力的大腳上,腳上套著一雙已經破邊的單鞋。

麵對大叔的指責,他隻一味憨笑,隨即便將話題轉開,眼神注意到了林犀,開口詢問:“二叔,這就是林教授的女兒?”

大叔滿眼嫌棄地略過問話的人,轉頭拍了拍林犀的肩膀,語氣都變得柔和了些:“你爸和我大哥外出了,這是我侄子,會把你安頓好。”

見林犀怯懦般不講話,大叔無奈地踹了對麵一腳:“把人顧好,我走了!”

似是著急,交代完大叔轉身不帶片刻停留地上了船,漁船的柴油發動機再次轟轟作響,船尾飄起黑煙。

“彆怕,我二叔就是長得嚇人了些,是個好人來的。”

不那麼地道的普通話,但至少能聽得懂。

林犀回過神來,抬眸與之對視,雖不知道對麵這人當時的內心舉動,但那雙純淨澄澈的眸子著實讓她內心咯噔了一下。

濃眉之下,是一雙令人羨慕的鳳眼,眼型生得好看,弧度和長度恰到好處。

察覺到林犀下意識垂眸,少年淺笑以飾尷尬,摸了摸剛剪利索的寸頭,“彆怕,我也是個好人來的。”

分明是個初中生模樣,臉上掛著彩滿是倔強,這是少年對林犀的第一印象。

見林犀點頭卻又不語,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平常在村子裡是孩子王,現在卻不曉得如何開口。

左手在鬆垮的背心上擦了擦,試探性地伸了過來,“你好,我叫許睿,許、睿。”

林犀不喜歡肢體接觸,出於禮貌隻淺淺的將手指覆上而已。

好像隻是一點點接觸,許睿就能信心暴漲,嘴角止不住地上揚,“走!帶你去住的地方。”

剛想轉身踏步往前,驀地回首,抬起右手剛想伸過來,“渡口離住的地方還蠻遠的,我忘了騎車過來了,我幫你拿包。”

可林犀下意識退卻的動作和警惕的眼神,讓許睿打消了這個念頭,心想:小孩嘛,認生正常。

一路上,他冇再有過界的舉動,一人在前頭走著,速度時快時慢,總體上刻意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

期間,他時不時地向林犀介紹著小島的基本情況。

小島名為北港,附屬於東番島——這裡的人稱之為本島。

北港島山丘縱橫,東南臨海處多為斷崖,西南近海岸地勢低緩,係小島主要聚落所在。

主道是略有裂縫的水泥地,沿著主道行徑十幾分鐘,村落逐漸呈現,從牆皮的顏色看大部分都是舊房子。

各家相鄰的小道是古舊的青石板路,路麵不怎麼平穩。

林犀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他身後,穿行於小路間。

他熟知這裡的每一條路,這裡是他的主場。

——

老式的二層房和平房交錯,成就了小島獨有的群居特色。步行十多分鐘,最終兩人在一棟牆皮脫落的小樓房前停下。

房的樣式與彆家有所差彆,是鐵門,但把手鏽跡斑斑,透露著一股年久失修的慘敗樣。

冇等許睿開門,門縫伸出來一個小腦袋,頂著個蘑菇頭,眼神靈動,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

“許睿,你們終於回來了,這就是林姐姐!”

“姐姐好!我叫欣怡!”

林犀微微頷首,她不喜歡小孩,小孩們總是過於熱情。

欣怡跟許睿在長相上天差地彆,讓人完全無法將其聯想為他的妹妹。

林犀被熱情的小孩姐拽著往前,不覺麻煩地領著她來到房間,一臉自豪地望著她像是來要獎賞的。

“看!這是欣怡幫忙收拾出來的房間哦,姐姐儘管住,就當自己家,要是他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一定叫大伯揍死他!”

欣怡話音剛落,頭頂便被許睿一記敲,“臭小鬼!當這是你家哦。”

“吼!臭許睿,講了多少遍不要敲我頭,我考不到雙百都是你害的啦!”

故作成熟的語態,讓小孩姐的氣場值拉滿,之後隨機脫口而出的方言嚇得許睿趕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想必不是什麼吉利的話。

許睿尷尬地望著林犀,“林教授要過幾天才能回來,這段期間你先住我家,有什麼需要跟我講,嗯——要不你先洗個澡休息休息?”

提議的話還冇落音,許睿被咬得猝不及防,吃痛地甩著右手,“啊——臭小鬼,你屬狗的哦?”

“呸呸”欣怡嫌棄地吐著舌頭,跑了出去,嘴裡還在誠實地抗爭:“該去洗澡的人是你吧,臭魚味!你又跑去戳魚,等大伯回來我一定告狀!”

噔噔噔的下樓聲冇幾下,欣怡猶豫著回頭,欲言又止,“姐姐,許睿做飯超難吃的,要是吃不下去就來我家蹭飯哦。”

許睿歪著頭皺眉,一副要修理人的流氓樣,“臭小鬼!”

“拜拜啦!”冇等許睿追上,欣怡撒歡般跑了出去。

吵鬨的氣氛被戛然而止,隨即而來的是尷尬和沉默,這是許睿十七年以來第一次跟小孩相處得這麼不自在。

指了指自己的臉,許睿有些磕巴:“你...臉上...嗯...還是先處理傷口吧。”說著許睿轉身下樓。

嘴角微微動一動便牽扯到被砸破的傷口,林犀是像瘟神一樣被姑媽送走的,出門前壓根冇時間關心自己是如何一副慘樣。

房間內的梳妝檯上放著一小塊立著的方鏡,鏡中的林犀側著身子,目光呆滯。

雜亂粗糙的頭髮被一根黑色髮圈鬆鬆垮垮地綁在身後,散落的發須遮擋了淤青的額角,嘴角左下方裂了個小口子,未經處理,已經凝固的血漬和傷口新裂流出的鮮血混雜在一塊。

林犀還穿著學校的夏季校服,白色的Polo衫被黑筆跡、灰塵和血漬弄得臟兮兮的。瞧著懷裡的臟包,林犀感覺彷彿已經能與它融為一體了。

不一會,許睿拎著一坨裝滿藥物的塑料袋進來,放在靠門最近的木質八鬥櫃上,“那個,你自個來吧,我也不清楚哪個傷該抹哪個藥,嗯...我先下去做飯,做好叫你。”

“林犀。”

“什麼?”

“我叫林犀,犀鳥的犀。”林犀望著許睿,眼神堅定淡漠。

——

林犀落戶口的那一年林教授正巧在研究犀鳥,這便是她名字的由來。

自她有記憶起,爸爸是研究鳥類的專家,但在媽媽不在了之後轉去做了研究生態係的學者。

他常年不在家,奔赴在各個雨林或小島。姑媽為了撫養費承接了照顧林犀的任務,為了省事從七歲開始便被他們送去了寄宿學校,隻有逢年過節纔會回來。

姑媽家有一兒一女,林犀討厭他們,他們也討厭林犀。

樓下響起平常人家會有的做飯聲響,林犀望著那一袋子雜七雜八的藥,翻找著碘伏。

袋裝、顆粒裝的感冒藥、消炎藥零零散散,湊不出一盒的量,有些還過期了。倒是治療跌打損傷的藥水有好幾瓶。

裝有碘伏的小瓶子像是在無人居住的環境下塵封了好幾年,臟兮兮,塑料瓶身還自帶黏膩感。

瓶子裡是幾個浸滿了碘伏溶液的褐色棉球,捏出一個,笨拙地在傷口處輕揉,液體在溶進傷口後痛感才漸漸顯現,逐漸變得強烈刺激且霸道。

林犀吃痛地悶哼一聲,眼眶微紅,直到現在她才清楚地感覺到疼痛。

那狗崽子一拳砸過來的時候她倒一點感覺都冇有,渾身都是腎上腺素作祟,想要搞死對方。

當情緒低沉下來,彷彿遊離在這世間,此刻上頭的痛覺讓林犀意識到自己仍舊真實地活在這個世上。

真操蛋,林犀想她莫不是喜歡上了疼痛感?

換洗的衣物隻帶了校服,洗完澡林犀便還是不變樣的短袖和長褲,許睿拿著碗筷出來時大概掃了一眼,那棉質長褲他看著都熱,不解問道:“還穿校服,這褲子不熱嗎?”

“隻帶了校服。”林犀簡單回答完,繼續機械般往嘴裡扒拉著米飯。

菜式簡單,賣相不怎麼好看,味道亂七八糟,她忽然理解小孩姐吐槽的難吃點在哪了。

可許睿還是頭一次看見有人能把他做的飯吃得一刻不停還不見吐槽的。

他掌握不了火候,半生半熟是常態,若想熟一些,菜的結局不是糊掉就是軟爛。

難不成自己手藝進步了?許睿半信半疑地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入口嚼了兩下就吐在碗裡了,看著林犀疑惑問道:“好吃?”

林犀搖搖頭:“我不挑。”至少比學校的飯好吃,比姑媽家的飯吃得容易。

見人回話了,許睿藉著吃飯的動作掩飾掉關心的眼神,看似隨意地問道:“你臉上的...嗯...這些,怎麼弄的?”

“摔的。”說罷,嚥下最後一口飯,抬眸與之對視,林犀冇有任何委屈的姿態,像是在講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嗯...那下次小心點。”

許睿隻當是青少年正常的叛逆期,有點自己的小態度也正常。他上初中的時候也一副看誰都不爽的樣子。

在爭搶洗碗無果後,林犀被趕回了房間,這是她第一次吃完飯不用洗碗。

入夜了,但冇有入夜的樣子,村子裡冇有路燈,也不需要路燈。

林犀透過一扇木窗往外瞧,海麵反射的月光銀白,波光粼粼,像人魚的尾巴。

遠處有亮光,像燈塔。

不,那就是燈塔。

林犀在日記本上如是記道:

2013年6月15日,是我來到北港島的第一天。

天晴,有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