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呦呦 作品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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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發生一樁大事,梅園內嬪妃遇刺,險些失了性命,還有一人,至今昏迷不醒,躺在皇後宮中。

太醫圍在那月洞式門罩架子床前,一副焦頭爛額狀。皇上大怒,下令徹查後,正在趕來金蘭宮的路上。

相玥立在殿內博古架旁,聽得太醫歎息之聲,心內一慌,忽抬頭,猛見皇上已經踏進殿內。見他麵色陰晦,相玥自知犯了大錯,便道:“君哥哥,此事玥兒做得不對,不該邀夕貴人與柳妹妹去梅園。”

相玥也算是連君看著長大的妹妹,從前她便“君哥哥”這樣叫著,連君也知曉她是何心性,雖然有點驕橫擅妒,但從無致人於死地之心。

到底是關心則亂,他竟然為了一個略有些像藍溪的妓子,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連君溫言安撫了幾句,又道:“讓你調教,你倒好,每日裡不是巴掌,便是鞭子,你這樣如何當得了這母儀天下的皇後。”

相玥臉色煞白,溫言細語服軟後,見皇上隻是說說,冇有真怪罪的意思,又小心翼翼試探道:“皇上,等她好了,便送她出宮去罷。”

連君不動聲色拂開相玥的手,“此事,朕自有主張。”相玥還待說些什麼,隻聽得裡麵傳出劇烈的咳嗽聲,連君便不再理會皇後,走了進去。

太醫再次把脈,後麵露驚訝,見皇上來忙掩飾訝色,惶恐道:“皇上,臣等無能,瞧不出這是何症狀。”

床榻上,柳憐兒昏迷不醒卻劇烈咳著,連君探出手指放在她緊蹙的眉心中,揉著。

太醫商量後斷言,柳憐兒命不久矣。

相玥聽後隻覺晴天霹靂,扶著新舒才堪堪穩住身形,她看了眼麵色陰沉的皇上,隨便找個理由便離去了。

啟福殿內,夕貴人救治及時,剛剛撿回一條命,此刻虛弱躺在床榻上。相玥推門進去,屏退眾人隻留下新舒。

夕貴人慾起身行禮,被相玥攔住,冷聲嗬斥:“好你個夕貴人,竟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害人。”

“娘娘,嬪妾不敢。”夕貴人有氣無力,驚慌解釋,不曾想話趕著話,竟扯出往事來。“那眉妃一屍兩命,竟是你害得!”

相玥質問著,她細細回想從前種種,發覺這夕貴人狠如蛇蠍。

殿內氣氛凝滯,眼見著皇後竟好似全然不知一般,夕貴人氣憤間扯動傷口,因著疼,額頭上滿是冷汗。

她自負聰明,後宮內嬪妃,除卻皇後隻她活過第四個春秋,夕貴人冷靜下來,“皇後孃娘恕罪,給嬪妾十條膽子,嬪妾也不敢做下那等傷天害理之事。”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一樁樁一件件,你倒是揹著本宮做得好事!”相玥扭頭吩咐新舒,“去喚了皇上來,說本宮這裡有要事相商。”

話音落,夕貴人氣湧上臉,口不擇言:“這些事,難道不是皇後孃娘指使嬪妾做的嗎?無論是之前眉妃一屍兩命,還是如今躺著昏迷不醒的柳憐兒,娘娘難道不是看不慣皇上寵愛她們,才讓嬪妾去除掉的嗎!”

“啪——”一巴掌落下,夕貴人捂著臉咳著,笑著:“這些醃臢事,娘娘你就冇參與其中嗎!”

新舒扶住臉色蒼白的皇後,啐道:“夕貴人好巧的舌頭!我家娘娘做過便是做過,冇做過,便是貴人您說破了天,也不能將這臟水潑到我家娘娘身上。指不定是貴人您自作聰明,誤了我家娘孃的話。”

“新舒,退下。”相玥攔下麵紅耳赤的新舒,“這些,本宮自會向皇上一一說明,皇上自會判斷。但本宮告訴你,這些年本宮護著你,不過是因為你性子溫順善良,合本宮心意,而並非你所說的,利用你去做那些害人害己的醃臢事。”

夕貴人腹部湧出血來,身下褥子濕了一片。可恨自己自負,幫人做著歹事,到頭來竟落得個會錯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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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憐兒昏迷半月有餘,太醫們翻遍了古籍,想遍了各種辦法,隻能暫時施著金針吊著命。

連君怒斥:“無能!真是無能!”

眾人毫無頭緒之時,宮外傳來轉機,有人揭下求醫的榜紙,現下人已被帶進金蘭宮。揭榜的是個臉上有疤麵相醜陋的男子,名喚鬼十六。

此人自稱是鬼醫的傳人,揚言能治天下各類疑難雜症,也能將斷氣之人從鬼門關拉回。

連君沉聲道:“你隻管儘力一試,不論成敗,賞金百兩。”

鬼十六連忙跪謝,又麵露為難:“師父曾再三囑咐小民,萬不可將這十三針施與生人前,求皇上成全。不然,便是腦袋落地,小民也施不得針。”

連君抬手揮退眾人,見他還跪著,麵露不耐,相玥及時將皇上請了出去。

及至眾人出去,鬼十六從匣子中取出銀針,動作溫柔地將被子掀開。

一針人中,二針少商,三針隱白,四針大陵,第十一針時,忽有女子嚶嚀:“彆殺我,求求你,我腹中還有孩子。”鬼十六充耳不聞,滿頭汗水,手穩著,及至第十三針,柳憐兒睜開了眸子。

她呆滯了一會兒,才漸漸緩過神來,“我做了一個夢——”

鬼十六撥出一口氣來,“彆害怕,夢都是假的。”他的語氣太溫柔了,就像那晚的連逍一樣。

柳憐兒搖搖頭,“並不可怕。我夢見,我姐姐懷著身孕,被人活活勒死。她說‘彆殺我,求求你,我腹中還有孩子,我妹妹在外麵冇有依靠,她還等著我,求求你。’我扯著那繩子,我扯不開,怎麼都扯不開。連逍,你告訴我,這繩子怎麼才能扯斷。”

說罷,柳憐兒撐著身子坐起來與他平視。

她的眼是動人心魄的狐狸眼,平日裡隻要被柳憐兒望上一眼,這人必將沉溺在其中的風情之中。

可如今,眼裡風情不在,隻剩哀傷,髮絲淩亂有一根攔在眼前。

連逍抬起手,髮絲終究是冇攔住連串的淚珠。

他情不自禁抬起手,用理智將手壓製垂在身側,捏著一角,溫聲問:“你怎麼知道。”

柳憐兒指了指眼睛:“彆人是用眼睛看,我是用心。”

其實不是的,連逍麵對她時,太溫柔了。

她曾以為他就是溫柔性子,偶然一次,柳憐兒聽得連逍與其他人說話,一句話噎死一人。

“柳姑娘,那日多謝你救我一命。”

那日,新婚夜,門被推開,一陣風裹挾著竹子清香撲向柳憐兒。

連逍滿臉溫柔,嘴角帶著淺淺笑意向她走過來時,柳憐兒目光落在燭台邊的喜剪上,隻要一抬手,便能取得。

眼睛一眨,柳憐兒眼前被血色矇住。

恍惚間,腦海中閃過幾段朦朧記憶,她用著不同的工具,殺著同一個人。

柳憐兒看著纖纖十指,上麵好似沾滿了鮮血。真的假的,不過幻想罷了。

隻是誰都可以,唯獨眼前人,她不想雙手沾上他的血了。

柳憐兒摸著喜剪,笑道:“有人讓我殺你,我不想做。你們府裡似乎有暗道,悄悄逃罷。”

這靜王府暗道有無,柳憐兒並不知曉,就那麼脫口而出時,柳憐兒自己都怔了一瞬。

大火燃起的瞬間,連逍在遠處,望著她背影,是那麼單薄無助。但他卻覺得,她一定不願意被人保護,因她是來保護彆人的。

昔日情景猶在眼前,連逍麵含笑意,柳憐兒道,“謝來謝去有什麼意思,真要說起來,玉兒也多虧你照顧,那日火勢急,冇來得及跟她好好囑咐幾句,她還好嗎?”

一向在她麵前溫柔的連逍歎起氣來,“她一日三次哭,任憑人勸來勸去,她自不理。”

“求你多多包涵,自打媽媽將她給了我,我們從未分開過這麼久過。”柳憐兒手上玉戒取下,又去拿了些金銀首飾,“她見了這玉戒,知道我還在,便不會再哭了。

“這些首飾求公子收下,一半給玉兒,一半公子用。從前在花樓,玉兒為護我,被花樓裡其她姑娘誤傷了身子,辛苦公子給玉兒尋一個不嫌棄她的好郎君,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夫婦恩愛,長命百歲。

“告訴她,非是我逼著她嫁人。隻是這天下,女子獨自一人,無依無靠冇得安身立命之地——你臉上這些疤痕是怎麼回事?”

柳憐兒目光觸及床邊銀針,腦中白了一瞬,她幾乎是立馬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連逍,換臉時疼不疼啊?”

江湖上有鬼醫,自創十三針,能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隻是為人古怪,收徒要收取拜師者身體的一部分,或是一截小指,或是半條腿,總之全看心情。

連逍摸著臉,溫聲道:“不疼,皮囊而已,不必可惜。師父傳授我鬼門十三針,無以為報,何況師父去見心上人,隻是借去用用。若有機會,師父會與我交換回來的。”

太監尖細聲音傳了進來,連逍笑道,“我們也算拜過堂,你可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柳憐兒本不想將無關人扯進來,隻是看他溫柔笑意,便道:“長話短說。我有。我想要你進相府,幫我查一查皇後與她父親是否存有嫌隙。”

門被推開,連君走了進來,隻見柳憐兒還未清醒,便問:“怎麼還未清醒?”

連逍聲音沙啞,氣籲籲道:“回皇上,方纔小民施了針,現下已無大礙。估摸著得等一個時辰,才能醒過來。”連逍將針收起,“屋內人太多,可能會醒得晚一點。”

將功補過的機會,相玥不會錯過,忙揮退了太監宮女,溫聲道:“皇上近來勞累,柳妹妹這裡,妾照顧著,皇上去休憩會兒罷。”

連君指腹劃過柳憐兒白嫩的麵頰,動作輕柔飽含憐惜:“賢良淑德,纔是皇後應該做得。”言罷,便自去處理朝政去了,皇帝身邊的太監名喚江合德,就守在殿外。

新舒見皇後不太高興,忙去小廚房端來一碟蟹粉酥,“娘娘今兒都冇怎麼吃東西,這是小廚房新做出來的,娘娘快嚐嚐。”又見皇後神色懨懨,半點兒提不起興趣,新舒道,“娘娘何必在意夕貴人病中的胡言亂語。”

“新舒,莫非真是本宮做錯了。”相玥拿起一塊小口嚥著,新舒見皇後吃了,眉眼彎彎,暫且將擔心放下,又去倒了盞茶來送與皇後吃。

相玥一麵吃著茶,一麵道:“平日裡,夕貴人在本宮麵前,一向性格綿軟,是以本宮多次替她在皇上麵前求情,我也隻當處閨中密友般對待她,有什麼話便說什麼。”

新舒道:“娘娘莫多想,約莫夕貴人自作聰明,胡亂猜測娘娘語意,也未可知。”

相玥眉頭蹙起:“三年前,眉妃即將臨產,卻突然上吊自殺,本宮隻覺不對,也未多想。皇上登基四年,後宮至今無所出。當年眉妃好不容易懷上龍嗣,卻又——夕貴人真是造孽。”

這番話,柳憐兒聽得真切,她們口中眉妃的遭遇,與夢中姐姐境況一般,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洞式門罩架子床上,柳憐兒雙眼盛著恨意。新舒的目光正巧與柳憐兒的目光撞上,手上不穩,盤子聲十分清脆,刺進相玥的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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