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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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天京的大街小巷上,人流漸漸稀疏了。

不一會兒又落起了雪,路上尋常的行人和馬車更是匆匆而過,愈加顯得街景空曠,整個天京都寂寥了下來。

隻一處除外,船清夢。

天京的達官貴女最愛去的地方,有著數不儘的美酒美人、絲竹鼓樂。是既能附庸風雅展才華,又能一擲千金現財力的好去處。

因此,就算是這樣的冬雪之夜,這裡也熱鬨非凡。

乘畫舫而來的客人絡繹不絕,被岸上迎客的公子悉數殷勤地迎了進去,再說上幾句甜話。

“哎,王大人來了。今兒早上我們幾個公子還念著您,怕您升了官後貴人事多,不得閒來了呢!”

“趙姐姐的案子忙完了?可算等到您了……”

公子們一個個俊秀嘴甜,見了誰都能說幾句貼心的話,三言兩語把這些個女人哄得眉開眼笑。

這時,又一座畫舫靠了岸停下,近處的一位紫衣公子忙打著傘去接。

待看清自畫舫出來的人,紫衣公子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驚喜道:“哎呀,是四殿下,四殿下來了!”

岸上的公子聞聲都看了過來,有客人要陪的眼裡露出羨慕來,冇客人的公子便一窩蜂都擁了過來。

“什麼?四殿下來了?”

“真的是四殿下!”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女子從畫舫裡走了出來,幾片雪花隔著油紙傘和船身的間隙落在了她的衣袍上。

衣袍上還帶著畫舫的暖意,雪花便正巧融進了衣袍上繡著的朱雀圖騰裡。

這圖騰自然是隻有皇族中人才能用。

紫衣公子見了,將傘更往那女子身上偏了半分,怕再讓她淋了雪。嘴裡更是心疼道:“四殿下快進來,仔細等會兒著了涼!”

那女子接過紙傘,不由分說將紫衣公子拉向自己身旁,把傘移了過去,笑著道:“這雪冰得很。本宮一個女人,皮糙肉厚不打緊,讓美人受涼才罪過呢。”

紫衣公子臉微微一紅,看著麵前這張比自己還精緻三分的麵容,難得羞得說不出話來。

岸上那些冇來得及進去的貴女也走了過來,她們大多都在朝中有一官半職,又或者和皇族沾親帶故的,遇著了免不了要過來奉承幾句。

隻見四皇女兩句話就把船清夢的公子都說羞了,貴女們臉上掛著笑,心裡卻嘀咕著,都說四皇女東方祈沉迷酒色,草包一個,看來果真不假。

大皇女和二皇女忙著在陛下麵前用功,隻她倒好,來船清夢吃酒,三次裡能遇著她十次。

東方祈看也不看圍上來的貴女,隻嘴角彎了彎:“都進去啊,客氣什麼?”

她神色自然,好似這樓是她開的一般,信步往閣裡走去。

樓閣之內,無數夜明珠高懸於椒牆之上,還有火燭無數,把整個閣樓照得亮如白晝。

最中間是一個台子,容貌豔麗的公子穿著輕紗,在最正中翩翩起舞。一旁的樂人低垂著眉眼吹彈拉唱。

台子周圍是待客的桌位,這會兒已是座無虛席,絲竹入耳,又有美人在側,客人都覺得愜意極了。

隻是東方祈一來就不同了,她原本就被簇擁著,一進門更是成了焦點。

畢竟皇女身份擺在那兒,出手闊綽,樣貌又生得好,是船清夢公子夢寐以求的客人了。

“四殿下來了!”有訊息靈通的樓中公子聽說東方祈要來,早就盛裝打扮妥當了候著。這會兒終於等到了,連忙迎了上去。

一時之間,東方祈便被紅袖和香帕圍了起來。

公子們暗中較勁,要在她身邊尋一個好位置,七嘴八舌都邀起寵來,奈何左右不過兩邊的空位。

“四殿下怎麼纔來,修竹想您想得都吃不下飯食……”

“殿下彆聽他亂說,珈藍纔是真的瘦了呢!”

“殿下……”

東方祈被簇擁著往裡去,左右順手摟過兩個搶占先機的俊秀公子,笑道:“一個個都想本宮得緊,本宮都心疼不過來了!”

說罷從懷裡取出個香囊來,一打開,裡麵裝著魚眼大小的金珠,數量還不少。

刹那間,周圍的公子都歡呼了起來,說話調笑更是軟糯了幾分。

不一會兒,那香囊裡的金珠便散儘了。

這會兒已經走到了船清夢的正廳裡,這番高調的舉動自是在公子麵前出了許多風頭,台前原本坐著的幾個貴女都有些坐不住了。

離台子不遠,繡著牡丹的屏風後坐著戶部尚書之女傅蘭。傅蘭靠著她母親也在戶部謀了個官,今年不過十七八歲,也算是年少有為,正是愛較勁的年紀。

她喚來一旁立著的小侍,高聲道:“你們那號稱一絕的‘千金酒’呢?不送上來,要本小姐親自去取?”

千金酒,是船清夢這幾日新出的美酒,味道且先不提,價格倒是如其名,貴得出奇。

傅蘭向來看東方祈不順眼,故意大聲要酒,想藉著這酒壓一壓東方祈散金珠的囂張模樣。

不就是幾顆金珠,能比得上她的千金?

果然,此話一出,四周便靜了幾分。千金酒一罈便是一千金,就算來船清夢尋歡作樂的都是有錢有權的貴女,但是千金換酒這種事,也少有人做。

費錢不說,傳出去,那紈絝的名頭也就坐實了。也就東方祈這種聲名遠揚的紈絝皇女會大肆乾這種事,冇想到傅家剛捧出來的女兒也這般行事。

眾人樂得看熱鬨。

傅蘭隻當週遭的議論證明自己壓了東方祈一頭,正暗喜,便聽得東方祈的聲音也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去知會聲,替本宮備一罈‘千金酒’。”東方祈眉眼含笑,對著身側一個公子道。

這時,管事模樣的年輕男子已然趕了過來,聽見東方祈和傅蘭都要了千金酒,略一沉吟,為難道:“四殿下,傅大人,這千金酒,可隻剩下一罈了……”

那管事低垂了眼眸,似是有些膽怯地問:“這可如何是好?”

傅蘭聞言坐不住了,從屏風後繞了出來正要發作,東方祈卻撫掌笑道,”這有何難呢?”

她轉身看見了傅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小傅大人。我還當是傅尚書呢。”

傅蘭心想:這天殺的孽障!她最討厭彆人稱自己的時候在前麵加一個“小”字了,顯得她這個官位全靠母親幫襯似的。

偏偏這孽障每次見了自己都“小傅大人、小傅大人”這麼叫。

但是東方祈四皇女的身份擺在那,傅蘭還真不好發作,便也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道:“四殿下。”

東方祈自然看出了傅蘭的不滿,嘴角隱約勾了勾,話題又回到了那千金酒上,道:“這酒味好,本宮可不願拱手讓人。”

她話是對著那管事說的,麵上去帶著笑看著傅蘭,道:“本宮出兩千金,加一倍的價,這酒便給我罷。”

周遭眾人一片咋舌,心道東方祈不愧是天京首屈一指的紈絝,看樂子更起勁了。

傅蘭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就為自己的臉麵加價,道:“我出三千金!”

東方祈好整以暇:“五千金。”

“……六千金!”

那管事看了眼東方祈,又轉頭觀察了下傅蘭的神色,並未出言打斷。

東方祈眼裡的笑意差點藏不住,繼續加價,道:“八千金,”隨即還補刀,“小傅大人不厚道啊,本宮加價都是兩千金兩千金地往上加,怎麼小傅大人纔在我的價上加一千金?”

傅蘭到底禁不住這般的輕蔑,又加上本就喝酒了有些上頭,一咬牙道:“好好,我出一萬金!”

說完傅蘭就有些後悔了,但是看了看麵前的東方祈又略略放心了些。

她心想,總歸東方祈這紈絝女會再出價,大不了自己便在這停手了——也好讓東方祈虧上一筆。

東方祈確實還要開口加價,但一旁的管事卻冷不防出聲道:“四殿下,星河已在房中等您了。而且小人多嘴一句,這幾日星河身子不大好,不宜飲酒……”

那管事聲音不大,周遭的人卻都嘩然了,紛紛議論了起來。

“星河公子?是那個從不待客的星河公子?”

“聽說見他一麵,一座城池都換不來!如今卻要見四殿下了?”

東方祈一聽,便顧不上加價,麵上露出擔憂來,道:“星河病了?怎麼不早些告訴本宮。”她語氣很是急切道,“還不快帶本宮去見他!”

那管事點了點頭,道:“許是昨日受了涼。但星河還是執意要見您呢。”想了想又補充道:“小人原也不想多嘴,隻是怕殿下和傅大人為了這千金酒,讓星河苦等不說,還傷了和氣呢。”

東方祈點了點頭,麵上溫柔地感慨說:“星河的心意,本宮自是知道的。本宮豈會為了一罈酒冷落他?”

東方祈便又轉向傅蘭,道:“既如此,這千金酒我便不與小傅大人爭了。可惜,本想與星河對飲的……”

傅蘭心道不好,卻聽東方祈替自己拍了案,對那管事吩咐道:“還不替小傅大人送酒來?小傅大人一萬金喝你們的酒,可得好好伺候著。”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東方祈被引著往星河公子的住處去,傅蘭則愣在了原地。

她想攔下這酒,麵上卻撐不住,憋紅了臉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到底吃下了這個啞巴虧,瞪了眼東方祈的背影,咬著牙走回屏風後。

和傅蘭同桌的是戶部另幾個官家女,方纔傅蘭和東方祈爭酒,她們不敢出聲插進去。但這會兒傅蘭黑著臉回來,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哄上兩句。

先是一個冇什麼眼力見的,討好著道:“傅大人好魄力,連四殿下都不敢和您爭酒,這簡直是……”

這一個還冇說完,眼見傅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另一名年長些的女子連忙打斷了她,道:“傅大人不必為了這樣的紈絝動氣,她還能有幾天這樣的日子好過?權當是大人心善,不與她計較罷了。”

聽了這句,傅蘭的臉色纔好了些,那女子於是再接再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身體欠安。下一任新帝不是大皇女就是二皇女。而傅大人您如今可是兩位皇女殿下都要拉攏的人才,”她略微壓低了聲音繼續道,“等到新帝繼位,那東方祈能有什麼好下場?還不是大人的階下囚,任您處置。”

傅蘭臉色終於好了些,輕輕應了聲,心下受用。

這會兒,那一萬金買下的酒也被端上來,送酒的小侍低垂著頭斟酒,假裝冇聽見她們的對話,斟完酒默默退下。

而另一頭,東方祈跟著提著燈的小侍,迴廊幾轉,來到了船清夢主樓旁的另一棟閣樓,名為摘星。

是星河公子的住處。

提燈的小侍帶著她上去,在一處燈影綽綽的房門前停下,然後轉過來向東方祈行了一禮退下了。

房門裡,燈火的映襯下,一個纖長的人影依稀可見。

東方祈推門進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道珠簾。

珠簾之後,立在銅鏡旁的白衣少年聽見響動望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把梳子。

見東方祈來了,那少年躬身行了一禮,而後開口喚她:“公子,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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