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離蘇心齋 作品

第10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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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保機聽剌葛說還要繼續比賽射箭,有些心虛地抬起眼看看他,畢竟“心虛”這種心理在自己身上極少出現,所以臉上竟然呈現出一種滑稽的哀怨表情。此刻他哪裏還是那個威震四方的契丹可汗?

李克用冷冷說道:“如此不講信義,可汗就不怕天下好漢恥笑?”

李存璋也怒不可遏衝上前大叫:“不敢認賭服輸,你們還算男子漢?隻好叫無賴!”

周德威溫和很多,他把死鷹也拿到阿保機麵前,讓阿保機對比這兩隻可憐的飛禽:“可汗,如果這都不算我家大王取勝,周某寧可從此不再射箭!”

看著麵前的死鷹和死雁,阿保機狼狽不堪,汗珠都開始滲出麵頰,他看向剌葛,那表情隻有一句話:老弟,你害死我了!

剌葛居然還笑得出來:“哈哈,請兩位將軍息怒。我說的應該冇有歧義,特別是周將軍呈上死鷹之後,就更冇話說了:一隻大雁,一隻老鷹,飛行的高度不同,快慢也不同,習性、脾氣都不同!連射箭時看到的目標也有大有小!”他拿起死雁和死鷹,向眾人呈現:“既然有這麽多不同,這射箭比賽就不公平!再說射中老鷹,豈是射中大雁能比?誰不知道老鷹飛的比大雁快?如果不栽比的話,我隻能宣佈可汗獲勝!”

剌葛一番胡攪蠻纏,契丹將領果然紛紛喊起來:

“不公平!”

“剌葛說得對,可汗已經贏了!”

“應該重新比一場!”

耶律德光踏上一步說:“沙陀王,既然你自信箭法不弱,又何必害怕再比一場!莫非你剛纔就是運氣好?哈哈!”

阿保機雖然非常慚愧,但是就此認輸,那可不是自己丟臉的問題,而是關係此次出兵結局的重大問題!要真是回到捺缽去,遙輦部會怎麽看我?如果我威信掃地,各部契丹貴族還會繼續恭順臣服嗎?如果引起了內訌甚至內戰,先不論勝負,隻說自己的十年心血,豈不是付之一旦!

相比之下,再比一場,雖然沙陀王箭法驚人,但自己好歹也有機會,總比現在認輸強!算了,剌葛說得好!再比一場!

臉皮算什麽?利益才重要!

想通了之後,阿保機的表情也恢覆成了那個不可一世的契丹可汗的樣子,不過他仍然不開口,隻是靜靜聽著剌葛胡說八道。

言多必失,這是阿保機的人生經驗。

作為可汗,他要做的就是靜靜觀察事態發展,不到關鍵時刻不出場。

李克用倒是不怕再賽一場:讓他們輸的心服口服,倒也不壞。不過應該加碼,如果自己又贏了,那麽應該讓阿保機出點血,比如一千匹戰馬。

不過他也不急著表態。現在該是周鎮遠表演的時候了。

如果屬下有立功的機會,那有何樂而不為呢?李克用樂見其成。就算自己箭法超群,但凡事都有萬一,能夠不再比下去,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雙方大佬都不約而同退居二線,讓部下去唇槍舌劍。

周德威當然明白,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可是兵家的最高境界。現在大王比箭法已經贏了,可是卻被那個小眼睛契丹人說的一文不值。不行,我要給他來個連鍋端,把他身份否定掉,讓他失去代表資格。

周德威冷笑一聲:“不知閣下何人,能夠代表契丹可汗說話嗎?”

阿保機開口了:“耶律剌葛,乃是本可汗的四弟,現在是契丹的惕隱,就是你們說的宰相之職。”

周德威聞言重新打量一下這位三十出頭的契丹青年,見他三綹垂須,八字的髭鬚。兩條劍眉高挑,下麵卻是兩隻永遠眯在一起的小眼睛。他強忍笑意說道:

“原來是耶律剌葛惕隱。”

耶律剌葛揚眉吐氣,兩眼朝天翻著,反正他的眼睛小,就算陽光強烈,也冇多少能射進眼眶,所以他常常翻眼看天,久而久之倒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周德威下一句話卻把他氣的跳了起來:“反覆無常,顛倒是非,也算契丹惕隱?”

剌葛狠狠瞪著周德威:“胡說!明明這次射箭,就隻是一次訓練!射的東西都不同,豈能算比賽?”

李存璋實在聽不下去:“比賽之前,可曾說過隻是訓練?若適才我家父王失手,你們還會說隻是訓練嗎?”

耶律德光也衝了上來:“分明就是訓練,你是怕輸還是怎麽地!”

李存璋絲毫不讓:“分明是你們不敢認賭服輸,不算男人!”

耶律德光大怒:“敢不敢立下生死文書,我兩個來比刀!”

李存璋瞪著他:“若你不怕死在李某鋼鞭之下!”

李存璋也會用刀,但這種生死相拚的場合,當然要選擇自己趁手的武器。

耶律德光冷笑:“我管你用刀用鞭,隻要你敢立下生死文書,立刻知道誰纔是男人!”

兩人都是悍不怕死的猛將,一言不合就要火拚,理由很簡單:隻要殺了他,不論武藝還是吵架,自己就全都贏了。

李克用知道李存璋鋼鞭了得,所以視若無睹,要打就打嘛,又不是冇打過。

周德威卻暗暗懊惱,談判變成了決鬥,真是始料未及啊。但是自己和八太保都是同僚,卻也不便攔阻。隻是兩虎相爭,八太保就算贏了,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輸了的話,事情就會急轉直下。此時橫生枝節,大太保也太不冷靜了。

阿保機也不擔心,二兒子你讓他讀書那是廢柴,但要說拿刀砍人,從來都隻有對方躺下的結局。

剌葛見事情演變成生死相爭,心裏暗自高興,這樣一來,起碼可汗不用馬上向李克用認輸,契丹也就不必撤兵。況且德光武藝超群,很可能給那黑傢夥一刀,今日的談(比)判(武),可就真的打平了!如果要三局兩勝,那麽契丹方麵,至少也已經扳回一局。現在的形勢,就是要亂,越亂越好。

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二哥哥!虧你還知道立下生死文書!父汗讓你比武了嗎?”

眾人一起看去,原來是真如月公主,正氣得滿臉通紅,她覺得二哥哥如此衝動,竟然僭越了父汗的權威,當著外人的麵,實在太丟臉了。

耶律德光不以為然:“小妹,此事與你無關!”

剌葛心中一動,連忙說道:“不然,不然,此事卻要勞煩公主了。”

眾人都是一愣,兩個大男人比拚,怎麽要勞煩公主?

剌葛笑著向阿保機說道:“可汗,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既然是談判,還是不要見血為好。不如咱們依舊還是比箭法,如何?”

阿保機也被剌葛弄得有些頭暈,他也懶得多問,反正這個老弟,雖然計謀百出,但肯定是有利於契丹的,當即隨便點了下頭:“嗯,這談判的規則,就由你來定吧。”

周德威正要上前分辨,卻被李克用攔住。李克用聽見“談判”兩字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來談判的!如果任由李存璋和耶律德光比拚,不論勝負,這談判都會變成哭喪。現在既然剌葛建議回到比箭法的規則上,自己大不了多射一箭,還是穩贏。算了,看看剌葛怎麽說。

剌葛見沙陀方麵冇有提出不同意見,心中偷偷一笑:小公主,既然你要橫插進來,那說不得隻好請你出場啦。

剌葛向真如月說道:“適才我就說過,射中老鷹和射中大雁,那就不是一個等級!想必沙陀王也知道其中不同,所以才自己加了難度,說要射大雁的眼睛。雖然他箭法不錯,完成了任務。但是不公平這個本質,冇有改變!現在,請公主去做個靶子,讓可汗與沙陀王來射公主耳朵上的瓔珞!”

此言一出,沙陀方麵頓時騷動起來,周德威、李存璋、李存信等一齊把目光投向真如月嬌嫩的臉蛋,都覺得這個建議匪夷所思。李克用卻觀察到契丹方麵並無異議,連耶律德光也是一臉平靜,真如月更是已經舉步走向一箭之地,而阿保機也信心滿滿拿起弓箭走過去準備射箭。

這是遊戲!

李克用頓時心頭雪亮。他們父女之間,一定常常做這種遊戲!甚至連契丹貴族們,也知道這個遊戲!

他思緒未了,阿保機已經快如閃電一箭射去,不出所料,真如月左耳下的瓔珞被射飛,但真如月那嬌嫩的臉頰卻連血印也冇有。她的婢女烏雲嘎跑了過去,不一會就找到了草地上的瓔珞,送了回來給大家觀看。

剌葛大笑:“可汗箭法通神!”

契丹將士們一起拚命叫喊:“神箭!”“真是神箭!”“太厲害啦!”

剌葛繼續說:“公主定力驚人,將來必定前程無量!”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向李克用略一彎腰:“沙陀王,請吧!”

周德威大聲反對:“剛纔就是你們先射的,這次怎麽還是你們先射?順序不對!”

阿保機說話了:“先射後射,都一樣嘛。李克用,來吧!”

沙陀眾將這才發現掉進了契丹的陷阱裏了,現在大王去射箭,就算射中,最多不過打平,剌葛肯定不會罷休。最主要的,這次射箭是麵對一個活生生的花季少女,稍有偏差,不是香消玉殞,就是偏離瓔珞。那瓔珞能有多大?此番射箭,大王實在是負麵極大。

難怪剌葛一直要求比箭法!

李存信叫了起來:“若是箭射過去,公主躲閃,又該如何?”

這話問的也有道理,畢竟一個活人看見一支利箭撲麵而來,本能之下都會躲閃。那麽射中瓔珞之說,再無可能。

也許隻有她父親,她絕對信任的父汗,而且還經過多次訓練,她纔不會躲閃。

阿保機笑著問真如月:“真如月,你會躲閃嗎?”

真如月咬了一下貝齒,堅定地回答:“父汗,女兒寧死不躲!請他快射,女兒站的累了!”

完了,被逼到牆角了。就算周德威智謀百出,此刻卻也想不出好主意。李存璋更是急得搓手頓足,又把仇恨的目光投向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感覺到以後,馬上也是怒目以對。李存璋正要讓對方與他對決,卻見一隻手伸到他麵前。

這也是全場關注的一隻手。

李克用的手。

父王真的要射嗎?

但是軍令如山,李存璋還是無可奈何地把射鵰彎弓交給了李克用。

李克用深知這一箭的後果,他走向阿保機適才站立的位置。

沙陀人、契丹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克用手上。

婢女烏雲嘎冇有看李克用,她不敢看。她用雙手捂住了眼睛。與適纔可汗的那一箭相比,這可是真的一箭!會射死人的!雖然她知道這位沙陀王箭法高超,但……她不敢想下去。

阿保機看著李克用的手開始拉動弓弦,忽然一陣從冇體驗過的巨大恐慌席捲了他的全身,殺人的弓箭正對著最心愛的女兒!那銳利的箭鏃,是否會有些許偏差?甚至李克用心懷報複,故意射穿女兒的心臟?他可是殺人無數的沙陀王,剛纔還領教過他的神箭!

箭鏃頂端的幽幽光芒,就像死神的眼睛!

阿保機陷入了絕望,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了!去他的糧食白銀,我隻要我的女兒!我認輸了行嗎?談判到此為止!

請放過我女兒!

然而他說不出這句話,儘管他的嘴唇在不斷翕動,他仍然無法說出乞求的話。作為一個男子漢,尤其是契丹的可汗,他永遠不會向別人乞求!哪怕女兒的性命就在須臾!

他努力張大了嘴,他想求饒。但儘管嘴唇不停地顫抖,他還是說不出乞求的話。

他恨自己的嘴巴、喉嚨,為什麽不能乞求一次?說出來吧,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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