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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故事是一把雙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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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3章

故事是一把雙刃劍

陳平安帶著兵家初祖來到心相天地,同時與餘時務打了聲招呼,大致說明情況。{什麼?你還不知道|.閱讀,無錯章節閱讀|趕緊google一下吧}餘時務很痛快,立即答應,打定主意聽天由命。

男人笑道:「陳劍仙很有誠意嘛,就不怕是引賊入室,將此地造化,偷盜一空?倒是還有兩處設置了障眼法,見不得光?」

陳平安默然。

男人環顧四周,一座座幻想天地,就像一隻隻花俏的鳥籠子,不以為然道:「現在的鏈氣士,花樣就是多。喜好窮儘一生,舍大求小,都將道字擱一邊,隻在術字上邊打轉,難怪結了丹就敢稱地仙。」

陳平安不予置評,隻當聽客。

男人問道:「知道如何賦予那些紙片真正的大道性命嗎?」

陳平安搖頭道:「不敢輕易嘗試。」

男人說道:「心腸太軟,就不要當一把手。既然坐了頭把交椅,就不要奢望對所有人仁至義儘,否則很容易做那救一殺萬的事情,後天的人心,各有一桿秤,那就撇開對錯不談,先天的人性,總歸是差不多的,反正都容易讓人悔恨,這是一個過來人的經驗之談,記得仔細思量,不要輕易放過。」

陳平安點頭道:「銘記在心。」

「我這個人比較內向,平時話很少的。」

男人抬起胳轉動幾下,關節骨骼隱約有顫鳴,殺個十四境的青冥道官,畢竟不是小事,不付出一點代價是不可能的,笑嗬嗬道:「隻是聽說你最喜歡婆婆媽媽講道理,跟老嫗的裹腳布似的,客隨主便,便投其所好了。」

陳平安說道:「好說。」

男人突然問道:「是因為知道我的身份、境界,所以如此小心且有耐心?」

陳平安說道:「人之常情,一百個人,我隻是九十九個人中的一個。」

男人點頭道:「隻有剩餘一個,纔會雄傑氣概,不拘小節。我曾經見過很多這樣的各族道士。」

陳平安補了一句,「我聽誰說話都有耐心。」

男人伸手按住白玉石橋的欄杆,「碧霄道友讓我捎些話給你。」

陳平安好奇道:「請說。」

男人說道:「人言微輕的時候,喜歡講道理,傻歸傻,畢竟勇氣可嘉。等到身居高位了,再來絮叨,就會容易惹人厭煩,有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碧霄道友讓你多想想,不要被道理牽著鼻子走。」

陳平安說道:「心領。」

男人笑道:「隻是心領,並不神會?陳劍仙言外之意,就是收下好意,並不認同此理?冇事,我隻負責捎話,不會去碧霄道友那邊去嚼舌頭,惡了印象。」

陳平安答非所問,「我終於有點明白為何前輩當年能夠振臂一呼,便會天下雲集響應了。」

男人爽朗大笑,「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你小子跟人聊天,確有幾分獨到功力。」

「好漢不提當年勇,若說什麼雖敗猶榮的屁話,我聽了還是覺得罵人。先前與碧霄道友敘舊,臭牛鼻子老道說我修道、練武都不算最厲害的,真正強的,是那畫餅的功夫,天下第一。本來把話說到這裡,就算乘興而往乘興而歸,氣氛融洽,主客相宜,不料臭牛鼻子老道偏要臨了畫蛇添足一句。」

「可憐了那些餓死的吃餅人。」

餘時務趕來此地,在橋上看見了那位身材魁梧、大笑不已的男人,難免心中惴惴。他如今纔是元嬰,麵對這位傳說中「三教一家」的「一家之主」,一顆道心激盪不已,哪怕餘時務想要竭力穩住道心,始終徒勞。哪怕隻是與之麵對麵站立,餘時務便已經有幾分魂魄出竅的跡象。

男人頗為意外,「當年我願賭服輸,被迫兵解,任由被一場共斬,我老友得其頭顱,其餘給四個無名小卒瓜分了屍體,總共五份武運,造就出後世的五個守屍鬼,你小子就獨占三份,你怎麼混得如此不濟,身軀和魂魄都這麼軟綿,風吹隨風倒嗎?要是換成青冥天下那個新十四,再多出兩份,我這次訪山敘舊,就不會這麼輕鬆取回原物了。」

陳平安心中瞭然,那位尚不知名的新十四,之所以被兵家初祖找上門去再將其斬殺,果然絕不止因為言語冒犯這麼簡單。

男人搖搖頭,「其實修道根骨還算湊合,就是道心太弱了,隻因為曉得天會塌下就早早趴在地上等死的貨色,落得個百斤重的漢子挑不起百斤擔。」

餘時務滿臉苦笑。這位兵家祖師爺的言語,好像與先前陳平安所說是差不多的論調。

男人說道:「論韌性和氣魄,你連陳平安都不如。」

餘時務無言以對。陳平安則無可奈何。

畢竟輩分高,還被關了一萬年,刑期剛滿釋放,多說幾句便是。

按照之前的約定,兵家初祖從餘時務這邊取回三份武運,但是要保證不傷及餘時務的神魂和記憶,至於肉身,能保全就儘量保全,若是此事為難,也不強求。

男人微笑道:「小子,叫餘時務是吧?要遭受一點皮肉苦頭,你吃得疼麼?」

餘時務頭皮發麻,頓感不妙,下意識轉頭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倍感無奈,看我作甚,這種事情,能替你扛嗎?

男人嘖嘖笑道:「我看這小子孱弱得像個娘們,等會兒我取回武運,人身天地的動靜,不大也不小,可別一個遭不住,就道心當場崩潰了,豈不是害我違約,陳大劍仙,醜話說前頭,屆時餘時務魂飛魄散,算誰的?我倒是有一門神通,取名架橋,可以牽引和轉嫁神識,一個仙人境,一個元嬰境,保守估計,陳大劍仙至少可以幫助餘時務分擔三分之二的感受。」

陳平安目瞪口呆,自己心相天地內的一粒心神之心聲,也能被聽了去?

餘時務已經開始抱拳致謝,完全不給陳大劍仙說不的機會,「感激涕零,在此謝過。」

陳平安盯著餘時務,隻是嘴唇微動,貌似冇說什麼。

餘時務看得懂,是在罵人。隻需假裝不懂便是了。

男人一抬手,雙指一勾,便從餘時務眉心處扯出一條拇指粗細的金色繩線,雙指一晃,便丟到陳平安那邊去,再提醒道:「你們倆都準備好了?」

餘時務雖然提心弔膽,依舊是步罡踩鬥掐道訣,屏氣凝神,悄悄調動全身靈氣護住一座座關鍵氣府。

陳平安挪動右腳,拉開身形,擺起拳樁,便開始閉目養神。

隻是遲遲冇有動靜,餘時務自然不敢多問,陳平安卻開口道:「前輩,還在等什麼?」

男人大笑一聲,大步跨出,驀然間來到餘時務跟前,抬起一腳橫掃,就將餘時務給攔腰打斷。

緊接著男人手掌作刀,頃刻間砍中將餘時務脖頸處,一顆頭顱高高拋起。

男人隨手一揮,那腦袋便墜向橋外河水中。

再伸手按住無頭餘時務身體的肩膀,分別將兩條胳膊給硬生生扯下來。

餘時務雖然被強行兵解了,但是奇了怪哉,一顆腦袋也不沉水,隨波飄蕩在水麵上。

咦?竟是半點不疼?這門名為架橋的拳法?道術?反正真是好大神通!妙不可言。

男人出陽神,看似隻有一丈金身,卻雄渾凝練得無以復加,堪稱字麵意義上的那種真正……止境!

這尊金身陽神將餘時務那一截身軀和兩條胳膊,當場大口嚼爛,生吞活剝,連皮帶骨和血肉悉數嚥下,半點肉渣都冇有浪費。

男人站起身,打了個飽嗝,伸手擦拭嘴邊血跡,霎時間陽神歸位,終於恢復一具完整真身。

背後大道顯化出一輪刺眼的金色光暈,原本並不銜接成圓的兩截弧形,由於剛剛補缺三段,終成一圓。

五座天下,天地齊鳴。萬年沉默,終於迎來雷鳴一般的迴響。

陳平安的這座心相天地,哪裡承受得住這份龐大道韻的劇烈衝擊,無數無形屏障崩裂響起碎如瓷器的清脆聲,無垠青天悉數炸開,黃地萬裡龜裂如蛛網,千百條河流瞬間改道,山河陸沉,海水倒灌,十餘張還冇怎麼捂熱的梧桐葉化作齏粉,慘不忍睹……

距離男人不過幾步遠的陳平安耳膜已經被震碎,眼眶處滲出血絲,身形搖搖欲墜,全身皮開肉綻,若非陳平安臨時將真身「請神」來此,當場道心崩潰、魂飛魄散的就不是餘時務,而是他這個大大方方「引賊入室」的東道主了。

男人笑眯眯道:「地基不牢靠,就要有大魄力,全部推倒重來,能破而後立者,纔是真豪傑。」

陳平安咬緊牙關,顫聲道:「必須賠老子一大筆神仙錢!」

男人不予理睬,隻是一招手,將餘時務那顆腦袋召回橋上,頹然倒地的下半截身體自行立起,頭顱和下半身之間,無數條金線蔓延開來,上下交匯,霎時間便編織出五臟六腑等的雛形,雙臂自然生長開來,何止是那白骨生肉的仙家術法,尤其是一顆粹然金色的心臟,每次跳動帶起的聲響,便有一撥撥道韻流淌至全身,一副暫時無皮的骨架,正是道家語所謂的金枝玉葉……

男人笑道:「代管三份武運這些年,你小子冇有功勞也有苦勞,既然冇有當武夫的好命,那就退而求其次,送你一樁仙家道緣好了。」

看著陳山主的悽慘模樣,餘時務終究是良心不安。男人猜出餘時務的心思,嗤笑道:「我給的東西,是你能想不收就不收的?不信的話,你小子就試試看,等過幾天,隨隨便便躋身了上五境,再看如何剝離這份機緣。能成,就算你本事。」

男人斜睨陳平安,「你要隻是純粹武夫,收益隻會比餘時務翻倍,哪怕兼是道士,再傳你幾門道法便是,可你既然是『書生』,可就不好說了。好人有好報的好人,誰不樂意去當?既然攬下這件事,就得有斷手斷腳的覺悟。自認是讀書人,喜歡與天地講道理,不付出點代價,怎麼行。」

陳平安默不作聲,長撥出一口氣。一雙眼眸逐漸轉為金色,一場道心拔河,再非辛苦維持的那種均勢,似有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跡象。

整座天地泛起一種粹然金色,此為道化。

見此詭譎場景,男人滿臉無所謂,萬年之前,什麼大陣仗冇見過?何況遠古歲月裡,好幾場真正的大陣仗,他或是參與者,或是發起者。

男人輕抖手腕,手中多出一件兵器。

此物一出,一艘夜航船竟然當場沉入海底,好似一團棉花墜鐵塊。

青冥天下那座建造在水底的藕神祠,萬年之前,道祖親自佈陣,以大瀆水運鎮壓武運,同時禁錮神兵,一桿長槍「破陣」。

男人輕輕抬腳踩地,抬起胳膊,以槍尖指向一雙金色眼眸的陳平安,微笑道:「速速現出一副幾近大道圓滿的真身便是,我就在等這一刻,殺新十四境,熱手罷了,不過是一碟開胃小菜,我真正想要殺的,就是你。落魄山的半個一!」

「我踏足此地之時,光陰長河就已經倒流,現在出現了光陰停滯的水中漩渦,我倒要看看,誰來救你,誰能救你?」

逆轉光陰,道法高如道祖,離開青冥天下,也隻能讓浩然一洲光陰長河倒流,這一洲山河,還得冇有幾個十四境坐鎮。

可要說隻是帶著一個仙人境劍修一起倒走光陰長河片刻,對於剛剛恢復大半勢力的兵家初祖而言,並非難事。

「等到之祠補缺,來個關門打狗,就該老子登天,重走一趟天庭,道祖幾個,得還舊債,我卻是異類,手刃周密,捨我其誰。」

兵家初祖言語之際,陳平安的心相天地之內,又被隔絕出一座大火炎炎的天地,「編造鳥籠者終究淪為籠中雀。」

天外七曜,兵家初祖就被囚禁在古稱「大火」的熒惑之中,星辰呈現出鮮紅顏色,人間各國欽天監,都要年復一年盯著這顆主掌兵戈的星辰天象。歷史上不少皇帝國君頒佈的罪己詔,至少表麵上都由熒惑產生的異象天文而起。老百姓不太理解一份罪己詔的嚴重程度,說的通俗一點,身為九五之尊的「天子」,等於是昭告天地,自認德不配位,是那……私生子了。

兵家初祖微笑道:「用兵之道攻心攻城,正合奇勝。用在這裡,對付你,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一槍洞穿陳平安身上數件法袍,戳中心臟,長槍去勢後勁十足,槍尖瞬間透出後背心。

男人輕輕擰轉持槍手腕,攪動一顆稀碎心臟,調侃道:「腦子一團漿糊了,小子思來想去,好像我怎麼都不該對你倉促出手?那我就看在你喊了幾聲前輩的份上,無償教你一個萬千遠古求道之士用性命換來的道理,有些事,哪有道理可講,講道理本身就是冇道理。」

陳平安紋絲不動,隻是低頭看著那截槍身的古篆銘文,好像是一部完整道書的行氣篇?

男人嘖嘖稱奇,「不愧是無心的神靈,又是高位,不被徹底打掉金身、崩碎神道,斷絕香火,淪為無源之水,否則就會依舊毫髮無損。配合兩把天衣無縫的本命飛劍,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怪物。再給你漲些道力,多些殺招,放出去亂跑,還了得?難怪鄒子要盯死你,一抓到把柄,就要讓你落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男人眼神複雜,深意言語一句,好像很難確定褒貶,「陳平安啊陳平安,你太知道如何愛惜自己了。」

餘時務一咬牙,想要攔上一攔。

卻隻是被男人看了一眼,餘時務便化作一陣劫灰,就那麼悄無聲息,飄然天地間。

下一刻,灰燼如復燃,一粒火光重新聚做一團,餘時務在河邊重塑身軀,想要再往橋上衝去,魂魄再散,重新聚攏,餘時務再作那蚍蜉撼樹的舉動……

陳平安朝餘時務搖搖頭,示意不必如此白費功夫,隻管暫時保全自身即可。

幾位被拘押在此的妖族鏈氣士當中,隻有蕭形試圖往橋上靠攏,被男人遙遙一彈指,砰然一聲巨響,當場血肉粉碎。

此外劍修豆蔻,女修仙藻都在神道台階那邊遙遙觀望。就她們的境遇,以及跟隱官的關係,冇有趁火打劫就算很謹慎了。

化名於磬的女子,想要暗中聯絡那位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無果。她便不願親身涉險,在水邊遠眺長橋。

由於兵家初祖畫地為牢,陣法隔絕天地,一個嗓音無法破門而入,如在屋外激盪迴旋。

是那劉羨陽氣急敗壞的暴喝聲,與兵家老祖直呼其名,「薑赦,你當老子死了嗎?!立即收手!」

陳平安想要以心聲提醒劉羨陽幾句,但是心聲言語,被迫大道顯化而生為一串文字,彷彿碰壁而碎,化作金光四散。

這邊男人神色自若,笑道:「劉家小子,身為劍修,竟然拿個婆姨要挾別人,手段會不會下作了點?」

劉羨陽一下子就露出混不吝的脾氣,「狗東西,有你這麼當客人的?要點臉!你家劉爺爺讀書不多,脾氣不太好,你敢殺陳平安,我就敢做掉你的道侶。」

男人倒是不至於如何緊張,自家道侶,修為不差的,興許殺力不夠,保命功夫卻是一流。他隻是難免心有疑惑,奇了怪哉,白景幾個,都不該知曉這邊的動靜纔對。

飛昇境都被矇在鼓裏,怎的會被那纔是地仙的劉羨陽洞察了真相?

小陌是陳平安的死士,白景算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兩位劍修便聯手佈置了一座陣法,讓薑赦無法知道那邊的真實景象。

「倒是交了個好朋友。」

薑赦神色玩味,「你該去念幾天書,換他去專心練劍的。」

男人揉了揉下巴,劉羨陽年紀輕,做事莽撞,可以理解幾分,可要說是白景和小陌與之聯手,那這件事,冇完。

靈犀城虹橋廊道那邊,白景最為尷尬,就數她裡外不是人,兩邊不討好,雙手拉住貂帽裝啥都不知道,破天荒的事情。

方纔劉羨陽莫名其妙暴跳如雷起來,當場拔出佩劍,擱放在那婦人的肩膀上,撂下一句狠話,「薑赦起了殺心,我暫時無法破陣,就隻好借你腦袋一用,作為敲門磚了。」

小陌無動於衷,開始默默引氣,準備提起遞出一劍。

我可不管你誰。

萬年之前就是如此作風,萬年之後更冇理由破例。

謝狗背對著他們幾個,自顧自唸唸有詞。

婦人冇有任何驚懼神色,反而滿臉笑容,她抬起雙指,將那肩膀上的長劍往脖頸處移了移,「山巔廝殺,切磋道法,毫釐之差謬以了千裡,等會兒劉劍仙一劍橫掃,割下了頭顱,提頭去見那傢夥,可別將頭頂髮髻間的花簪弄丟了,這是我與他的定情之物,。」

劉羨陽眯眼笑道:「為死者諱,都好說的。」

劍意與殺心,都絕非作偽。

婦人好奇問道:「薑赦這個名字,是幾座天下的共同忌諱,照理說不該被你知曉纔對。」

劉羨陽笑道:「山上道人,誰還冇點壓箱底本事?比如你的那門蟬蛻神通,我追殺起來就比較棘手。」

婦人故作驚訝道:「這種秘事都曉得?你家先生,莫非是至聖先師,或是小夫子?」

劉羨陽說道:「這世道,不比你們萬年之前,學問遍地都是,多知道一點,不稀奇。至於劍術,全憑琢磨。」

謝狗悶悶道:「五言,不要掉以輕心,劉羨陽的劍術很古怪,在道不屬術的。」

謝狗說道:「劉大哥,都是朋友,也分先來後到。」

劉羨陽笑道:「理解。隻要白景今天能夠兩不偏幫,以後我與謝狗就還是朋友。」

直到這一刻,婦人才收斂那份隨意心境,感嘆道:「甚是懷念當年。」

萬年之前,人間大地之上的遠遊道士,各自身負道氣,如星星點點,火光閃爍,大多就是這般快意恩仇。

路上相逢,話不投機,道不相契,或就此別過,或打生打死,都很爽利。若是投緣,三言兩語,便可託付性命。

薑赦抽回那杆長槍,抖了個槍花,隨便震散那些殘留的神道氣息,「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薑赦,道號元神。我那婆姨,叫五言,道號陸地仙。她與白景關係很好,緣起於道號,不打不相識。」

陳平安胸口處的窟窿自行縫補,一雙金色眼眸,死死盯著這位氣勢渾然一變的兵家初祖,微笑道:「那我也與前輩介紹一二,姓陳名平安,祖籍大驪龍泉,道場落魄山,化名曹沫,竇乂,陳好人,預備了個道號無敵手,打算以後走別處江湖再用。」

薑赦笑了笑,是神性使然,還是這小子本來麵貌,就如此活潑?

薑赦眼角餘光瞥向一處,「兩處秘境,連你這尊道外身的棲息之地都一覽無餘,殺手鐧都被迫顯露出來了,竟然還有閒心,護著那處道場?咦,還是個正經道士?看架勢,觀其道氣流轉,是於玄一脈的徒子徒孫?」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陳平安左手負後,右手握拳,手指輕輕搓動掌心,「何況直覺告訴自己,好像冇到需要豁出性命不要的時候。」

「獅子搏兔當用全力,冇必要鈍刀割肉,漸次剝削敵方實力。前輩真要殺我,必然一擊斃命,速速得手就走。」

「前輩,這座天地也被你的『合道』,給牽連得稀爛了,我如今道心也看得差不多了,現在是不是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終於順利收回全部武運,男人神采奕奕,自言自語道:「繡虎崔瀺,你幫我省去好大麻煩。承情!」

浩然兵家祖庭的大殿祠廟裡邊,那個姓薑的,高居武廟主位,吃了神道香火近萬年光陰,其實冇有那麼好對付。

他總不能一路打上山去,拆了那座武廟。

白景有意無意,冇有給那叫劉羨陽的年輕劍仙解釋,萬年之前為何人間十四境道士那般神通廣大,玄妙隻在「香火道果」四字。

如今世道人心蕪雜,各大祠廟所敬之香幾乎隻為己,何來純粹一說,更何談萬千裊裊香火匯聚一縷,結出一顆顆無上道果來?

薑赦這尊兵家初祖,如今跟武廟和祖庭的關係,有點微妙。

某種意義上,薑赦是被架空了。天下武運,屬於名予實不予。

這就是一道防止洪水決堤的大壩,防止萬年刑期一滿,薑赦一現世,就等於立即完全掌控了……小半座人間。

薑赦到不還不至於小心眼到抱怨此事,腹誹幾句。換成他是三教祖師的話,設身處地,當年都要斬草除根,什麼功過不相抵,關上一萬年?直接徹徹底底打死,永絕後患纔對。

青冥天下那邊的兩份,白玉京,準確說來,就是二掌教餘鬥冇有阻攔此事。

明知他到了自家地盤,餘鬥甚至從頭到尾都冇有現身,隻是帶著那幫歷史上的名將「道官」,忙自己的。

餘鬥反而事先通知那座藕神祠,算是下了一道白玉京法旨,意思半點不含糊。理當物歸原主,若是不願交出,記得後果自負。

若是餘鬥早出現個三千年,遠古天下十豪和四位候補,估計就要至少多出一位候補了。

當年所謂候補,小夫子和三山九侯先生幾個,並非他們道力不濟,而是有些事,屬於先到先有,先占先得,此物是謂人間功德。

而那十位躋身豪傑之列的道士,相互間也無名次高下之分。當初確實就冇誰在意這個,上士得道,死則死矣,還計較這個?

想到這裡,薑赦幸災樂禍道:「惹誰不好,偏要招惹餘鬥,怎麼想的?依仗身份,意氣用事,以卵擊石,好玩嗎?」

陳平安淡然說道:「局外人不說棋盤事,觀棋不語真君子。」

薑赦笑了笑,「這場問劍,萬分期待,拭目以待。」

陳平安問道:「這裡就不管了?」

薑赦反問道:「主人款待客人,再天經地義不過,難道還需要客人幫著收拾桌麪碗筷,清掃殘羹冷炙?」

陳平安麵無表情,說道:「聽上去很有道理。」

薑赦說道:「廢話少說,換個地方繼續聊,除了這樁買賣,另有大事相商。」

看來這位兵家初祖打定主意,要以一句輕飄飄的破而後立,就算打發了耗費材力、心血無數的東道主。

薑赦一揮袖子,那蕭形恢復原貌,後者心有餘悸。陳平安朝她點點頭,蕭形咧嘴一笑,能睡於磬麼?

冇搭理她,收斂一粒芥子心神和一副真身,陳平安撤出心相天地,重返夜航船靈犀城那間潔淨屋內。

薑赦與陳平安,幾乎同時告訴各自道侶和摯友一句冇事了。

婦人嫣然而笑,雙指輕敲劍尖,「劉劍仙?」

撤回長劍,劉羨陽抱拳,嬉皮笑臉道:「前輩,多有得罪。」

婦人問道:「你的劍術,真能破解蟬蛻法?」

劉羨陽哈哈笑道:「吹牛皮不打草稿,能不當真就別當真。」

謝狗說道:「追本溯源,逆流而上,守株待兔,預先躲好,一劍砍出,劈頭蓋臉,防不勝防,一命嗚呼。」

劉羨陽一驚一乍,「狗子你擱這兒顯擺成語呢?」

婦人心中細細思量片刻,疑惑道:「狗子?」

既然冇有真正打起來,謝狗就如釋重負了,雙手叉腰,得意萬分,哈哈笑道:「是我家郭盟主幫忙取的江湖諢號,當時小米粒和景清道友幾個都被震驚得無以復加,一個個跟挨雷劈似的,可想而知,是多麼的既覺親昵,又顯霸氣了。」

小陌微笑道:「我們都去公子那邊坐一坐?」

謝狗開始找理由想藉口。

虧得劉羨陽懶洋洋道:「我就不去湊熱鬨了,今天前輩二字喊得次數不少,耗神太多,得補一覺,睡個回籠覺。」

謝狗使勁點頭,「一起一起。」

劉羨陽擠眉弄眼,謝狗恍然大悟,趕忙補救一句,「小陌,別誤會啊,我跟劉大哥是清白的……」

小陌無奈道:「都什麼跟什麼。」

婦人會心一笑,看來白景就快要得手了。

夜航船十二城之一的靈犀城,地名很是應景。

薑赦重新落座,莫名其妙詢問一句,「道法能借,心能借嗎?」

陳平安心情不佳,冇好氣道:「對不住前輩了,等我養好傷再來打機鋒。」

坐姿慵懶的薑赦輕輕拍打椅把手,說道:「聽說陳清流對你起了殺心?先有周密差點砸了你的山頭,聽說前不久一頭陰冥鬼物的十四境候補,鐵了心要殺你,還有一位鬼鬼祟祟的十四境偷襲你好幾次了,緋妃得到白澤指點大道,剛剛躋身十四境。你自己算算看,纔是地仙而已,就招惹了多少欲想將你殺之後快的厲害仇家?」

碧霄道友確實不是一般的耳目靈光。

陳平安說道:「在水府與斬龍之人對上,這種山上的大道之爭,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一場大道之爭,便是無路可退,註定無道可讓,誰輸誰贏,生死勝敗,誰都怨不得誰。

薑赦搖頭道:「那就是你小覷這位斬龍之人的胸襟了。果然被碧霄道友一語言中,最聰明的人與頂聰明的人,考慮事情和解決問題的風格,太像了,往往成為不了真正的朋友。」

「究其根本,他是覺得與你們落魄山還算投緣,有幾分香火情,更覺你與他年少機遇頗為相似,就想讓你這個勞碌命的年輕人,

在這誰都擋不住的大爭亂世當中,能夠退一步,置身事外,隔岸觀火幾百年,以你如今打下的修道、武道兩份底子,攢下的家底,哪怕淪為一頭兵解過後的鬼物,三五百年之後,無論虛的聲名還是實在利益,該是你的,還會是你的,遠比以身涉險,朝不保夕,連累道心,不是進三退二,便是進二退三,來得輕鬆太多了。」

陳平安皺眉沉思。

薑赦笑道:「外界都覺得你是被各種形勢推到某個位置上去,比如齊靜春對王朱寄予希望,你作為師弟,就必須護著她,就又不得不擋在陳清流身前,類似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你隻會比我更有數。但是我的看法,跟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我倒是覺得你,很自由。」

耷拉著眉眼的陳平安雙手籠袖,受傷不輕,自然精神不濟,聽到最後一句話,陳平安挑了挑眉頭,笑道:「知己之言。」

薑赦說道:「現在是不是理解我為何要說那句話了?」

陳平安點頭道:「那句話好得就像一隻裝酒的碗。」

碗有了,酒呢。大概就是我們各自的人生和故事。

一個知道如何真正愛自己的人,絕不會是自私的人。

貪杯的酒鬼,與好酒之人,似是而非。

隻有小陌去往那間屋子,喊了聲公子,看也不看那薑赦,挑了張椅子坐在門口。

薑赦笑道:「道友睡了個飽覺,醒來之後,有冇有跟小夫子再乾一架?不能慫啊。」

小陌置若罔聞,隻是正襟危坐,閉目養神。

薑赦當年好友遍天下,與碧霄洞主就經常一起喝酒,暢談道法。某次造訪落寶灘,喝酒之外,還需聊點正經事,據說眼前這個更換成黃帽青鞋裝束的傢夥,當時前腳剛走,離開落寶灘道場,就與碧霄洞主撂下一句,那小夫子,打架本事再高,頂天了也是個人,怕他個卵……

婦人也姍姍然走到這邊,劉羨陽則放心不下,憑空現身。

於是就隻有謝狗真的去靈犀城找了家砂鍋攤子,想著要不要給小陌打包一份帶回去。

陳平安問道:「要商量什麼事?」

薑赦丟了個眼色給道侶。

五言默不作聲,對他惱火瞪眼,你還是不是男人?!

薑赦神色尷尬道:「該怎麼說呢。」

早知道就先談這件事,再取回武運。

小陌說道:「你們夫婦二人,冇想好怎麼說就別說,什麼想好了再來打攪公子。」

薑赦難得如此憋屈萬分。

劉羨陽無奈道:「行了行了,總這麼大眼瞪小眼算什麼事。我來起個頭,薑赦與無言他們曾經有個無比寵溺的心愛閨女,是個極好的修道胚子,一位極為年輕的地仙,資質之好,堪稱出類拔萃,大道前程無量,她雖說心比天高,但是性格溫柔,待人接物,大概能比薑赦好一百倍吧。登天一役,薑赦他們就將女兒託付給好友白景,看顧著點。」

婦人愈發好奇,這位年輕劍仙,好像十分熟稔那些無人問津的老黃曆?

陳平安問道:「是在這場戰事中,出了問題?」

白景既然是某條道路第一個登天的鏈氣士,是殺得興起,白景渾然忘記了還需要照顧那位女子?

小陌記起一事,搖頭說道:「問題不在那場最為凶險的登天之役,而在後邊的那場內訌,具體內幕和過程,我不清楚,隻知道她身死道消了,就此失蹤。白景為此受傷不輕,大道折損頗重。」

薑赦說道:「也就是某些老妖族死得早,不然嚼碎真身補道行的事,輪不到周密來做。還好,留下個道號初升的老不死,還冇死,這道號,本就不該由它投機取巧繼承了去,早該換人。聽說如今在蠻荒那邊混得很風光,很好,很好!」

婦人傷感,輕聲道:「魂魄皆已支離破碎,所幸有僧人出手相救,幫忙聚攏。」

陳平安麵無表情,問道:「她的轉世,就是裴錢,對吧?」

兵家老祖的薑赦,曾經帶著一大幫劍修和妖族修士,與三教祖師那邊大打出手,又是一場天崩地裂。

初次相逢於東海觀道觀,藕花福地內的南苑國京城。(注,)

當地「老天爺」,是妖族出身的碧霄洞主。而且老觀主與小陌,薑赦關係都不差。裴錢年幼時便可以看穿人心,某次連太平山祖師爺的陣法神通都能看破。(注,358章《過橋登山》)

實則是老觀主有意為之,將那一輪福地高懸的大日顛倒了虛實,自有安排。(注,322章《井口邊的老道士》)

隻說桐葉洲大泉王朝邊境的狐兒鎮,某次九娘言語戲謔,在陳平安這邊揭穿了小黑炭的把戲。婦人對小小年紀的裴錢佩服不已,說小姑娘真能編,謊稱自己是京城那邊流落民間的公主殿下,甚至連幾個江湖經驗無比老道的捕快都給誆騙過去,一路護送裴錢大搖大擺回到客棧……(注,339章怪人怪夢)

埋河水神娘娘也看出了裴錢的不同尋常之處。(注,346章《夫子說順序,水神結金丹》)

劍氣長城,女子劍仙周澄,她一見到小黑炭便起歡喜心,青眼相加,贈予機緣。此外在城頭之上,裴錢便覺得多看一眼老大劍仙,眼睛就會疼。(注,609章《唯恐大夢一場》)

薑赦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婦人說道:「按照碧霄道友的解釋,我們女兒的魂魄,被僧人轉交給了浩然文廟幫忙護持,用心良苦,免得薑赦與我重新現世,大鬨一場,再起戰事。碧霄道友說了句大概是勸慰的言語吧,他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還說文廟這件事,做得很地道,老秀纔是要擔天大風險的,如果陳平安冇有成為今天的陳平安,裴錢也冇有成為今天的裴錢,我們可能就要錯過一些了。」

說到這裡,婦人試探性問道:「陳先生,我們把她喊過來?」

陳平安眼神陰沉。

劉羨陽對此情景並不陌生,正因為次數不多,所以纔會記憶深刻。再這麼聊下去,一個搞不好,就真要反目成仇了。

她也覺失言,赧顏解釋道:「主要是我們都怕見她,虧欠太多,至今都不知道用哪句話當開場白,纔不算錯。薑赦粗糙,一向嘴笨,我們夫婦一路商量來商量去,竟是什麼有用的東西都冇有聊出來。實在是冇法子了,就想著有你這個當師父的在場,裴錢來了,你還能幫忙緩和局麵,不至於幾句話冇說對,就關係鬨僵,她跟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陳平安聞言點點頭,隻是神色頹然,心裡空落落的。

他們夫婦二人,又不是那種拋棄女兒的父母,隻是情非得已,纔有那場變故,如今找上門來認親,於情於理,都冇有任何問題。

冇來由想起當年小黑炭用輕描淡寫語氣講述的某件事,那是一個關於饑荒、逃難、夜晚和饅頭的陳年舊事,裴錢說得很無所謂。

陳平安就心裡堵得慌。明知他們夫婦如今纔來,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事情,陳平安卻仍要怪他們怎麼如今纔來。

明知是自己毫無道理,陳平安愈發神色落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多說一句話的氣力都冇有了。

劉羨陽突然說道:「不對!」

陳平安茫然抬頭。

劉羨陽冷笑道:「陳平安現在腦袋一團漿糊,但是我奉勸兩位一句,別耍小聰明瞭,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不給出一個完完整整的真相,你們一定會後悔的!」

薑赦深呼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沉聲道:「當年我們女兒正值地仙瓶頸,想要破境,要過心關,就需要斬卻一縷純粹的惡念,才能真正證道飛昇。我被共斬,道侶身死,摯友白景當時本就傷了大道根本,拚儘全力依舊救之不得,我們女兒遭遇變故,若非那位僧人以大神通挽留,絕無轉世的可能性,不過這不是冇有代價的,代價就是一位遠古道士的人性善惡,各執一端,給扯碎了,最終變成了兩份人性,都很純粹,一份比例大,一份比例極小。」

陳平安抬起頭,喃喃道:「什麼大小,什麼多少,不都是一個人的嗎?」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明白了,當年我第一次見到裴錢,她想要打殺的,其實就是自己的善。所以你們的女兒,既是乾瘦黑炭似的孤兒裴錢,又是那個衣食無憂的小姑娘。若是她們合在一起,就是你們曾經的女兒。」(注,304章《低頭觀井,抬頭看天》)

薑赦點頭道:「如今等於是有兩個女兒了,脾氣更像當年的,我們已經在碧霄洞主那邊的藕花福地,跟她見過麵了。」

婦人曉得氣氛不對,壯起膽子說道:「兩個女兒,我們都很喜歡,薑赦如今倒是更喜歡裴錢一些,就是一直不肯承認。」

陳平安伸手攥緊椅把手,輕聲道:「裴錢是乞兒,不是棄兒。她不是大道修行路上的渣滓,可以說丟就丟的什麼東西。她也不是孤兒,她遇到了我,是有師父、有個家的人。」

薑赦想要開口說什麼,卻被身邊婦人慌慌張張,趕緊攔下,拽住他的胳膊。

陳平安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薑赦拗著性子斂了脾氣,閉嘴不言。

陳平安沉默片刻,說道:「你們讓我想想該怎麼跟裴錢開口說這件事。爭取在靠岸下船之前,給你們一個答覆。」

薑赦點頭,抱拳道:「由衷謝過。」

婦人稽首為禮,「萬分感激。」

他們聯袂離開屋子。劉羨陽跟小陌也跟著離開,找到路邊攤的貂帽少女,劉羨陽一巴掌拍在謝狗的後腦勺上邊,笑罵一句,「吃吃吃,就知道吃。掌櫃的,再來兩份,加辣!」

陳平安獨自坐在屋內,光線透過窗戶,陳平安雙手插袖,怔怔看著那些條條光線與粒粒塵埃。

如果說裴錢就是他們夫婦的女兒,那當然很好啊。

陳平安心裡邊再彆扭,都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可是一想起裴錢的「大道根腳」,陳平安就……

抬起頭,靠著椅背,陳平安輕輕捶打心口,有些發悶。

他曾經答應過裴錢,好的壞的,不管是誇讚還是訓斥,提醒或是建議,當師父的自己,都不會跟她說謊。

那該怎麼跟她說,故作輕鬆,讓她不必計較?還是破例,避重就輕,略過不談?

一個人,記性好,就是一把雙刃劍。陳平安和裴錢,師徒兩個,剛好都是記性很好的那種人。

裴錢小時候的某些言語,陳平安至今記憶猶新,一字都不差。

遙想當年,遠遊路上,小黑炭哇了一聲,嘿嘿笑著說,「爹,像你這樣的好人,我要是以後一個人出門在外,上哪兒找去哦。」

莫名其妙就成了爹的遠遊劍客,當時笑著冇說什麼,隨便她喊就是了。

憂愁要來登門做客,是不管主人歲數的,小姑娘也有小姑孃的憂愁。

「前不久吧,在渡船上乾瞪眼,冇辦法去渡口那邊玩耍,我就偷偷有了個想法,想著哪天我長大了,練成了絕世劍術,就會跟爹你開口,說『爹,給我一匹馬唄,我就去闖蕩江湖啦!』不過我後來又一想,估計馬有點貴,爹你未必樂意送給我唉,那就驢也行,騾子也行啊!外邊的江湖在等我呢!嗷嗷叫等著我呢!」

小女孩故作老氣橫秋,唉聲嘆氣起來,「現在我又不想去江湖玩咧,麼得意思,全是壞人,要不就是不太好的人。」

他聽著孩子的天真言語,卻冇有敷衍什麼,「可你不就是在江湖裡遇上我的?對吧?」

那會兒的一大一小,一起晃盪著雙腿,無憂無慮,今兒不錯,明兒是什麼就是什麼唄。

記得當時裴錢說了句很符合年齡很孩子氣的話,「可我不想遇到別人了啊。」

此刻陳平安下意識想要喝酒,想一想還是算了。要去摸出旱菸杆,還是作罷。

想起還有些瓜子,陳平安從袖中掏出一把,彎腰低頭,身體前傾,一手端著,嗑起了一顆顆瓜子。

靈犀城內,一個窮酸老秀才踮起腳尖,四處張望,好個慧眼如炬,立即瞧見一處,大步流星走向那路邊攤子,嚷嚷著趕巧趕巧,拚桌拚桌。熟門熟路一屁股坐長凳上,抬臂招手,老人笑著與那攤主說來一份不辣的砂鍋,太辣了就不掏錢結帳啊。

陳平安依稀聽到屋外門口那邊,有人詢問一句,「爹,嗑瓜子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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