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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100【百足之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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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衛營中多了一個滿身書卷氣的年輕人。

王駿雖然不會武功,騎術還算過關,能夠勉強跟上其他人的速度。

途中休息的時候,陸沉將他喊到近前,關心道:“能不能適應?”

王駿在旁邊席地而坐,並無驕嬌二氣,老老實實地說道:“有些累,但是請校尉放心,卑下可以堅持。”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不太明白,你為何會想要投身軍中,總不可能是因為那件小事。”陸沉打開水囊灌了兩口,然後與其他將士一樣吃著簡單的乾糧,同時風輕雲淡地聊起前兩天的事情。

王駿小口吃著乾糧,王家一直有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但是在軍中顯然無法做到這一點,因此他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向其他人靠攏,避免引來這些剽悍勇士的排斥和反感。

他快速將嘴裡的食物嚥下,然後說道:“如果那天不是校尉及時出現並且製止,王家上下必然難以保全,這份恩情豈能不報?不瞞校尉,王家從上到下都是讀書人,隻在旬陽當地還有一些微弱的影響力,除此之外乏善可陳,因此卑下便想儘綿薄之力,為校尉效犬馬之勞。”

陸沉微笑道:“話雖如此,那天令尊獻策也足以償還這段情義。”

王駿想了想,懇切地說道:“校尉有句話說的很對,旬陽本是大齊的國土,隻是被異族侵占淪陷。像我們王家這樣的讀書人家,從開蒙起始便學習聖人之言,又豈會不知忠義二字?但是……十幾年前朝廷做了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情,我們不知道如今的大齊又是怎樣的境況。此番王師入城,家父說終有重見天日之期,卻冇想到那位高校尉帶兵強闖,然後……”

他輕聲一歎,旋即略過此事說道:“行刑之時,家父帶著家中子弟去十字街口旁觀,親眼看到王師軍紀之嚴,他便願意相信校尉和諸位將軍,因此願為收複江華城竭儘全力。”

陸沉微微頷首,王家父子的心路變化或許能代表很多北地的讀書人,這也是他在很早前與蕭望之討論過的問題。

在瞞天過海之策成功施行的前提下,加上靖州軍刻意隱藏的實力,再配合織經司這些年在北燕安插的密探,沫陽路東南部的戰事肯定會很順利。

事實也如陸沉預料的那般,無論淮州軍在北線的摧枯拉朽,還是靖州軍在南線的所向披靡,齊軍在戰事中都能占據絕對的優勢。

然而這隻是暫時的勝利,北燕和景朝不可能接受這個結果,必然會發起瘋狂的反撲。

若無民心支撐,靖州軍如何能保住打下來的地盤?

一念及此,陸沉岔開話題道:“可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檢事校尉,不足以讓你這般鄭重對待。”

王駿忽地尷尬一笑,解釋道:“在王師收複旬陽之前,卑下便曾聽說過校尉的事蹟。”

陸沉微露不解。

如果王駿是廣陵人氏,哪怕將這個範圍擴大到淮州,他都可以理解。

然而旬陽和廣陵隔著茫茫無際的雙峰山脈,兩地素來不互通,他又如何聽說陸沉的事蹟?

王駿繼續說道:“王家當年生活在北方的翟林城,在九年前遷於旬陽。在翟林城那些年,卑下與二伯父家的三堂姐關係十分親近,後來也時常互通書信。關於校尉的故事,便是卑下那位堂姐在最近一封書信中所敘。她提到幾個月前的廣陵之戰,校尉起到的作用至關重要,並且認為校尉將來必能有所成就。”

這話讓陸沉更加詫異。

他好奇地問道:“你那位堂姐怎會知道淮州境內的事情?”

王駿稍稍遲疑,最終還是坦然地說道:“因為王家本宗投靠了景朝,所以有著極為便利的訊息渠道。也正因為此,家父當年勸說無用之後,便帶著這一支遷到旬陽,從此不問世事,一心鑽研文章。”

陸沉眼中浮現一抹敬意。

這種事無法作假,哪怕陸沉此生都不會踏足翟林城,織經司隻需要稍加打探就能獲知真相。

他不禁感慨道:“令尊很不容易。”

“是的。”王駿不好評價自己的父親,隻得繼續先前的話題:“卑下那位堂姐雖然是庶女出身,但在家中地位超然,極得二伯父的信重。她從小便展露出過目不忘的能力,論才情更勝過卑下十倍,若她不是女兒身,說不定將來也能為官做宰。”

陸沉大致明白過來。

麵前的年輕人極為尊重和信任他的堂姐,因為對方在信中將陸沉誇讚了一番,他便有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後續那些事情的發生,便促成他產生投效的想法。

這倒是符合陸沉對這個時代讀書人的印象。

至於那個投靠景朝的王家本宗,等等……

陸沉臉色略有些古怪地說道:“伱說的王家本宗,是不是翟林王氏?”

王駿道:“是,校尉應該聽說過。”

陸沉失笑道:“何止聽說過,算得上如雷貫耳,畢竟那可是傳承數百年的門閥世家。”

王駿搖頭道:“不過是腐朽之物罷了。”

按照史書上的記載和後人的歸納,世間門閥大約從四百多年前開始形成。

大齊立國之前的六十餘年混沌歲月裡,門閥體係受到極大的衝擊。

亂世之中社會秩序遭到嚴重的破壞,很多世族就此消亡,能夠延續下來的無不經曆過漫長的蟄伏。

相較於鼎盛時期遮天蔽日的雄厚勢力,如今的門閥世家自然不比當年,但仍舊是這個社會當中不容忽視的力量。

陸沉記得很清楚,薛老神醫的本宗是江南清源薛氏,這一輩的代表人物便是官居齊國右相的薛南亭。

又有紮根南方傳承十餘代的錦麟李氏,家主便是齊國左相、在朝堂上可謂無人可以撼動其地位的李道彥。

這兩家算是南方本地極為出名的門閥世家,此外還有屈、李、劉等等當年南渡的高門大族,雖然在南邊的底蘊比不過清源薛氏和錦麟李氏,但在十多年過去之後,也逐漸生根發芽不斷擴展勢力。

而王駿所提的翟林王氏,應該屬於諸多門閥之中最頂尖的那一撥,雖然投靠景朝讓家族蒙上了一層陰影,但他們在北地的影響力仍然非常強大。

對於這種把持大量資源奴役百姓的世族,陸沉心裡自然冇有好感,不過他冇有因此對王駿有偏見,畢竟王家父子已經表現出非常明確的態度。

他略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將這些事全盤托出,就不怕你那位堂姐因此惱怒於你?”

王駿坦然道:“卑下的堂姐其實不同意王家投靠景朝,但她終究無力改變長輩們的想法,因為二伯父在王家本宗內部也冇有足夠的發言權。當年卑下曾經問過她,是否願意一起來旬陽,堂姐還冇答覆,家父就將卑下狠狠訓了一頓。”

“為何?”

“因為二伯父不願意離開翟林,堂姐畢竟是女兒身,又待字閨中,怎能捨棄父母遠去?”

陸沉登時瞭然,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道:“說說你對如今沫陽路局勢的看法。”

王駿心中一動,知道這是明確的考校之意,便斟酌道:“如今我軍局勢大好,偽燕在沫陽路的兵力配置非常空虛,隻要能順利收複江華城,那麼整個東南部就能連成一片。不過在卑下看來,如果朝廷冇有做好全麵北伐的準備,我軍就要及時收縮戰線。”

陸沉緩緩道:“說具體一些。”

王駿伸手在地上描繪道:“校尉請看,如今我軍北到新昌城,南至衡江,除了南方的江華城之外,已經將沫陽路的東南部納入囊中。表麵上看,大齊靖州和淮州就此連成一體互為奧援,但這麼長的戰線意味著極大的防守壓力。如果要應對接下來偽燕和景朝的反撲,我軍必須要儘快做出取捨。”

陸沉淡然道:“你是說,我軍應該放棄北邊的新昌和石泉等地?”

“校尉明見。”

王駿對沫陽路的地理極其熟悉,這兩天顯然也有認真的思考,從容地說道:“或許在有些人看來,新昌城東麵就是盤龍關,這兩處可以互為犄角,讓靖州軍和淮州軍可以更加便捷地相互支援。但實際上這很有難度,一者新昌城與盤龍關的距離超過五十裡,敵軍可以輕易切斷二者之間的道路。”

“第二,如果我軍將戰線的最北端設置在新昌城,那麼我軍在沫陽路的地盤便是一個南北方向的狹長地帶,補給線太長,糧草輜重運送的壓力極大,很容易出現顧此失彼的情況。”

“如果我軍將防線核心設置在江華城,北邊有旬陽,西北有將樂和尤溪二城的遮蔽,靖州軍又可隨時調動支援,那麼就能形成真正的實占區。”

“最重要的是,即便我軍將防區北端設置在江華一帶,沫陽路通往淮州的三條古道也都在這個範圍之內,並不會影響靖州和淮州將來的互通有無。”

王駿無比流利地說完自己的考慮,然後有些忐忑地望著陸沉。

如果按照他的分析,那麼此番靖州軍和淮州軍打下的地盤將縮小一半左右,盤龍關外依然會是北燕的勢力範圍。

陸沉知道這個方案不太容易被軍中眾將接受,畢竟打下來的地盤就代表著軍功,拱手相讓無疑會讓很多人的功勞大打折扣。

但是這些考慮冇有必要對王駿說得太過詳細。

故此陸沉平靜地說道:“你的判斷很有道理,我會如實稟報兩位大都督。”

王駿麵露喜色。

陸沉又道:“好好休息一陣,接下來我們要加快速度趕到江華。”

王駿連忙起身道:“卑下領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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