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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145【君子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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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陸沉會有如此突兀的想法,因為他始終記得自己如今的身份。

開國縣男也好,邊軍都尉也罷,在朝堂上確實不值一提,至少眼下他還冇有登堂入室參詳國家大事的資格。

天子並冇有繼續賣關子,主要是因為陸沉的回答讓他很滿意,雖說這個方略不夠成熟,稍微有些想當然的幼稚,但是陸沉在他麵前很坦誠。

這一點尤為重要。

一念及此,李端便抬手指著地圖的西北麵,緩緩道:“朕不會毫無底線地縱容沙州七部,如果他們做得太過,成州都督府自會派兵還擊。安撫與打壓需要同時進行,否則局麵將會變得不可收拾。”

陸沉點了點頭。

李端又道:“你或許在擔心,萬一沙州七部狠下心打開飛鳥關,放任偽燕和景朝大軍南下,借道七部占據的地盤進逼我朝成州,屆時又將如何應對?”

陸沉道:“臣確實有這方麵的擔心。”

對於大齊而言,沙州七部不同於衡江北邊的敵人,在處理這個位於西陲邊境的憂患時必須慎之又慎。

李端搖頭道:“朕並不是很擔心,偽燕和景朝想要借道雲嶺,光有沙州七部的同意還不行。你看,雲嶺南部包括飛鳥關屬於沙州七部,北線卻非偽燕所有,而是屬於代國。”

陸沉豁然開朗。

藉助這幅非常詳細的巨型地圖,陸沉對當今大爭之世的格局能夠看得很清楚。

齊國西邊是沙州七部,從七部掌控的地盤往北而行,穿過茫茫崇山峻嶺抵達的地區並非北燕,而是位於北燕西北部的代國。

換而言之,在這片大陸的西方,雲嶺之南是沙州七部,北邊則是由高陽族建立的代國。

陸沉沉穩地說道:“陛下之意,代國絕對不會聽從偽燕乃至於景朝的命令。”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往事,當日在西柳巷殺死刺客的匕首是林溪所贈,她曾經說過這柄匕首乃是代國一名富商送給林頡的謝禮。

代國地處遙遠的西北邊陲,彷彿罩著一層神秘的麵紗,陸沉對其的瞭解十分有限。

李端頷首道:“先帝朝元康七年,北方三國聯軍突破涇河防線,直逼河洛城下。在那場戰事中,沙州七部的八千土兵殞命燕子嶺,讓大齊和沙州七部維繫上百年的關係毀於一旦。先帝……割讓北方數座重鎮才讓三國聯軍撤退。然而在他們返回的途中,景朝鐵騎突襲趙國和代國,重創趙國宗室子弟率領的鐵甲軍,一戰打垮趙國的軍事力量,從此讓趙國變成景朝的附庸。”

陸沉曾聽陸通說過這段往事,目光不由得望向地圖。

北燕以北,代國、趙國和景朝從西到東一字排開。

他逐漸領悟到天子的用意,緩緩道:“因為那件往事,代國不會再信任景朝,所以雲嶺北段不可能讓給燕景大軍。”

“種因得果,當年的恩怨造就如今的局勢,這也是朕希望你能明白的道理。”

李端站在地圖旁邊,平靜地說道:“對於大齊而言,偽燕和景朝是最大的敵人,而且在此番北疆戰事獲勝後,景朝已經開始插手偽燕的朝堂格局。像陳景堂這種偽燕老臣被罷官去職,換上來的新銳大臣基本都是景朝的擁躉。”

陸沉微微皺眉。

李端繼續說道:“朕毫不懷疑,景朝對偽燕朝廷的掌控和滲透已經達到令人心驚的程度。或許在不算遙遠的將來,偽燕會直接撤銷朝廷完全納入景朝的疆域,朕早已做好收到這份奏報的心理準備。”

十三年前河洛失陷,景朝雖然在軍事實力上獨步天下,但是在治理上存在很大的缺陷,關鍵便是冇有足夠的官員,因此新帝登基之後及時調整策略。一方麵扶持北地門閥世族建立燕朝,最大限度地削弱各地百姓反抗的意誌,另一方麵在這十三年裡培養官員和擁躉,逐步將他們推上北燕朝堂的高層。

這種潛移默化的轉變需要足夠的耐心和定力,雖然費時費力卻有更好的效果,因為景朝並非是扶持一個傀儡朝廷便不管不顧,反而利用燕朝這個殼子來持續壯大自身的實力。

陸沉心中湧起一陣寒意,他曾聽蕭望之說起過景朝皇帝雄才大略,又有慶聿恭這等名將輔佐,他的野心絕非江北之地,而是要一統天下令四海臣服。

從現在的局勢來看,對方的目的在一步步達成,留給齊朝的時間越來越少。

等到景朝徹底消化江北大地,培養出足夠多的賢能之臣,再加上厲兵秣馬的景廉族勇士,衡江天塹能否擋得住對方的雷霆一擊?

到那個時候,靖州和淮州必然首當其衝。

想到這兒,陸沉抬眼望著神情肅然的天子,沉聲道:“陛下,臣認為不能這樣被動地等下去。”

李端頷首道:“朕已經收到蕭都督收複偽燕東陽路的方略,右相也已知道此事,朝廷會儘快推行戰前準備。但是,大齊三麵皆敵,每一次戰略決策都必須考慮到方方麵麵的影響。衡江北岸的敵人伱很熟悉,沙州七部方纔也已說過,西南麵的南詔國同樣令朕有些頭疼。”

“南詔國?”

陸沉看向地圖,隻見齊國的西南麵是太平州,與此地相鄰的便是南詔國。

李端回到禦案後坐下,又讓太監搬來一張圓凳,自然是在照顧陸沉的身體虛弱不宜久坐,然後略有些無奈地笑道:“南詔國武備孱弱,但是國君和一些大臣對我朝太平州垂涎已久。十二年前朕登基之初,他們甚至派使臣來京,向朕索要太平州全境。”

陸沉不由得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道:“這未免有些荒唐。”

齊國雖然不是景朝的對手,但在當今世間各國之中,論幅員和軍事實力僅次於景朝。

在陸沉的理解中,假如齊國的實力可以評為十分,南詔充其量隻有三分。

即便現在齊國隻有半壁江山,體量也遠遠超過南詔國。

李端喟然道:“朕和滿朝公卿也都認為很荒唐,可偏偏對方就這麼做了,因為他們很清楚大齊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對西南方向用兵。對了,蕭望之的長子蕭林便在太平州都督府擔任一軍都指揮使,你應該聽他說過。”

陸沉應道:“是的,陛下。”

李端繼續說道:“南詔土地貧瘠,大齊從未想過占據這片地方,兼之如今我朝局勢艱難,給了南詔國君臣異想天開的理由。對於大齊而言,南詔就像是芥蘚之疾,不致命卻很煩人,若是處理不好,它也有可能成為邊境的隱患。”

談話至此,陸沉對天子的艱難有了更加清晰的瞭解。

朝中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外部處處都是棘手的麻煩,這裡麵既有曆史遺留問題,也有時局變化帶來的憂患。

他由衷地感歎道:“陛下要多多保重龍體。”

李端欣慰地笑笑,話鋒一轉道:“雖說朕的處境很不好,諸多掣肘如一團亂麻,但是景朝皇帝也冇有那麼輕鬆。方纔與你說過代國的存在就像是景朝臥榻邊的一柄利劍,偽燕和趙國也不甘心隻做附庸傀儡,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條件。再者,根據織經司打探得來的情報可知,如今在景朝的大後方,也就是他們的老巢北麵,極北之地有一個蒼人部落,時不時能給景朝皇帝造成一些困擾。”

陸沉忽然明白天子今日召見自己的緣由。

除了當麵檢視他的傷勢,更重要的一點是通過這些談話,讓他認清楚天下大局,從而可以站在一定的高度來思考問題,而不是侷限在一城一地。

想通這一點後,他不禁心情複雜地說道:“臣謝過陛下的指點。”

見他領悟自己的心意,李端不禁麵色溫和地說道:“在你們入京之前,朕曾經考慮過另外一種安排。你們的爵位和官職不變,在軍職前麵加上欽賜二字,比如欽賜飛羽營和欽賜銳士營,旁人一看便知這是天子親軍。與此同時,你們的官職前麵也可加上禦前二字,另賜宮中腰牌,從此以後你們的升遷將會更加便利。”

陸沉懂得這種安排的深意。

如果李端真的這樣做,這十二位邊軍武將便是天子近臣,他們身上的天家烙印再也洗不掉,這也是從古至今曆代君王慣用的籠絡人心的手段。

李端望著他沉思的麵龐,坦然道:“但是朕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朕不希望蕭望之和厲天潤失望。”

希望和失望,僅有一字之差,卻已鮮明地表露出天子的心境。

陸沉輕聲道:“臣明白了。”

“今日同你說這些,一者是讓你轉告蕭望之,朕會成為他最堅實的後盾,他在淮州可以放手施為。朕不會讓京中的風浪波及邊疆,所有對他的攻訐都不會起到效果,朕永遠相信他會像楊大帥那般牽掛著天下蒼生。”

李端平靜地敘說著,語調十分堅定。

陸沉心中一震,因為他從天子的口中聽到“楊大帥”三字。

李端又道:“你告訴蕭望之,收複舊都之日,朕會替楊大帥平反。”

陸沉長身而起,垂首道:“臣遵旨。”

李端並未詳細解釋,但是陸沉心裡明白,蕭望之一直不像厲天潤那樣絕對信任朝廷,所以天子纔會有這番直抒胸臆的承諾。

李端微微抬眼看著他,滿含期許地說道:“另外一點,朕希望你能儘快地成長起來。蕭、厲兩位都督對你不吝讚許,朕相信他們的眼光,這段時間親眼看到你的為人處世,也認可他們的判斷。”

他稍稍停頓,正色道:“故此,朕想看到你在邊疆大放異彩,成為他們最得力的臂助。帶兵打仗這些事情,朕不如兩位都督,他們可以教會你更多。朕可以教你的便是眼界二字,隻有你站得足夠高,看得才能比彆人遠。”

陸沉躬身一禮,緩慢卻堅毅地說道:“臣絕對不會讓陛下失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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