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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384【舉世皆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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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建武十四年,五月二十八日。

卯時初刻,天光未亮。

山陽侯府的前院偏廳之內,陸沉和洛九九正在一起吃早飯。

飯菜相對比較簡單,無非是清粥小菜和燒餅,再按照陸沉的習慣準備了一些水煮雞蛋。

和平時大快朵頤的風格不同,今天陸沉吃得比較慢比較仔細。

洛九九隻喝了半碗粥便放下筷子,打量著對麵的年輕國侯,她的表情略微有些複雜。

這些天一直住在侯府,但是陸沉並未限製她的自由,所以她偶爾也能和在外麵的十二叔等人聯絡,對京城的局勢有所瞭解。

她知道侯玉如今被幽禁在家,也知道昨天陸沉悍然出手,帶著幾十名親兵長街驅馳,在滿城權貴不敢置信的注視中親手抓了很多官員。這些人雖然不像侯玉那樣親手殺過沙州人,卻都是侯玉這些年胡作非為的幫凶。

洛九九不笨,她明白陸沉這樣做不是完全為了沙州人,甚至可以說還沙州人一個公道隻是順帶的舉動。

可她依然心存感激,同時還有一絲絲擔心。

陸沉親自出手抓了那麼多人,必然會引起齊國朝堂上的驚濤駭浪,縱然他有齊國皇帝的支援,又能否頂住那麼大的壓力?

“洛姑娘。”

陸沉溫和的聲音打斷洛九九的思緒。

她回過神來,隻見對麵的年輕男子神色溫和,連忙回道:“怎麼了?”

陸沉道:“侯玉的案子很快就會有結果,如此也算是對你和你們沙州人有一個交代。等事情完結之後,我會安排人護送你回去。”

望著他俊逸的麵龐,洛九九心中感觸頗多,冇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你會不會有危險?”

陸沉稍稍偏頭,似乎不太明白這個問題的由來。

洛九九解釋道:“今天你不是要去皇宮參加朝會?”

陸沉微笑道:“對於我來說,現在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邊疆軍營,其次便是京裡的皇宮。”

洛九九定定地看著他,點頭道:“那就好。”

陸沉起身告辭,洛九九本來想送他到府外,又忽然覺得這樣不太合適,隻能目送他離開偏廳,然後返回自己居住的小院。

陸家的馬車在數十名親兵的簇擁中來到皇宮北麵的廣場,其時依舊一片灰暗,好在盛夏天氣並無寒意,那些年邁的大臣也能堅持。

今天是大朝會,參與的朝臣比較多,尤其是京官無故不能缺席,故此廣場上頗為熱鬨。

朝臣們三五成群,按照各自的小圈子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大多是在談論昨天的大事——大齊定都永嘉十四年來,從未出現過這種緹騎出動、一次便抓捕十餘名實權官員的恐怖場景。

當陸家的馬車和幾十名親兵出現在廣場邊緣的時候,空氣中彷彿被人灑了一把鹽,所有的談話聲瞬間消失。

無數道眼神射向那輛馬車,倘若目光能夠化作利箭,馬車肯定會千瘡百孔。

陸沉下車之後,立刻便感覺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注視。

遙想前年初次入京的時候,他也曾在朝會上享受過這種萬眾矚目的待遇,隻不過那時候朝中官員看他的眼神裡大多是好奇的意味,頂多帶著幾分審視。

渾不似今日這般,漠然、畏懼、戒備、厭憎,各種負麵的情緒兼而有之。

陸沉沉穩地向前走去,然而即便是離他有些遠的朝臣,也會刻意地悄然後退。

彷彿眾人是在給他讓出一條道路,實則用這種方式表明態度。

涇渭分明。

陸沉對此恍若未覺,一直走到廣場的最南端,這裡基本都是朝堂重臣,自然不會像那些中下級官員一樣將情緒擺在臉上,但也不會對陸沉刻意熱情,無非是頷首致意、隨後繼續神遊物外罷了。

站在最前麵的便是兩位宰相。

陸沉看著二人的背影,注意到他們中間有著一段距離,便走上前來到左相李道彥的身側,畢恭畢敬地行禮道:“老相爺。”

李道彥扭頭望去,出現在他視線中的是一張笑容醇厚的年輕麵龐。

老者轉回來望著前方,淡淡道:“山陽侯無需多禮。”

疏遠之意溢於言表。

陸沉卻向前兩步站在老者身旁,輕聲道:“老相爺近來可安好?晚輩本想登門探望,又恐惹來世人非議,對老相爺的清名有礙,因此不敢自作主張。”

“咳咳……”

李道彥抬手捂嘴,顯然是被這傢夥的厚臉皮震驚,隨即哭笑不得地說道:“你來探望老夫怎會引來非議?這對老夫的清名又有何乾礙?”

陸沉微笑道:“晚輩總得找個話題,不然乾站著多尷尬。”

“你呀……”

李道彥搖搖頭,似笑非笑地說道:“以前隻知道你是個心狠手硬的後生,如今才知道伱的臉皮功夫也不弱。怎麼著,現在知道千夫所指的滋味不好受了?”

陸沉望著前方巍峨恢弘的皇宮,從容道:“老相爺,晚輩去過河洛,比這更嚴重的場麵都經曆過,說實話心裡真的不在意。”

李道彥扭頭看了他一眼,以他宦海沉浮數十年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這個年輕人所言非虛。

老者不由得攏了攏袖子,同樣輕聲道:“老夫知道你行事光風霽月,又講究一個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這是你在邊軍之中養成的好習慣。可是你也應該明白,這世間不存在萬世不易之法,因地製宜纔是真正能解決問題的法子。”

平心而論,老者身為江南世族的領袖,能對陸沉說出這番話足以稱得上心胸開闊。

陸沉的回答很簡單,甚至稍稍有些不恭敬:“老相爺,不破不立,破而後立。”

李道彥並不意外他會說出這句話,沉默片刻之後,老者滿含深意地說道:“先求其人,後求其法。”

陸沉微微一怔。

他大抵明白這句話的深意,微微垂首道:“所以晚輩主動來找老相爺請教。”

李道彥的眼神深邃且悠遠,輕歎道:“在這件事上,老夫不能幫你。”

陸沉麵色如常,點頭道:“其實這也是晚輩想說的。”

李道彥聽到這句話後,不由得略顯訝異地看向陸沉,卻見他眼神純淨冇有半點雜質。

陸沉繼續說道:“晚輩在邊疆的時候,曾經和蕭大都督聊過朝中諸位公卿,他最佩服的人便是老相爺。晚輩知道老相爺顧念大局,從不以一己私利為念,但是如今正值劍拔弩張之局勢,老相爺若是太過清醒公正,恐怕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李道彥確實冇有想到陸沉會是這樣的心思。

他本以為這個年輕人涎皮賴臉地跑過來,是想勸說自己以大局為重,儘可能地幫助天子控製局勢。

然而陸沉想得要更深一層。

不知為何,李道彥此刻忽地想起自己的長子李適之。

他望著陸沉平靜的麵龐,微微頷首道:“你有心了。”

陸沉微笑道:“老相爺在一日,大齊朝堂便不會亂,這是晚輩的希冀。”

李道彥亦笑道:“承你吉言,老夫爭取多活兩年。”

陸沉拱手一禮,不再多言。

兩人交談的聲音很輕,連不遠處的右相薛南亭都聽不清楚,更不必說後方的那些朝臣。

其實在陸沉接近李道彥的時候,很多人的目光便死死盯著他的背影,直到此刻他退到自己所處的位置,那些目光仍未移開。

片刻過後,宮門開啟,百官依照品級魚貫而入。

端誠殿內,鼓聲漸起,繼而韶樂,最後是丹陛大樂奏響。

禮部官員高聲呼號,百官對天子行四拜禮。

李端坐在龍椅上,臉色看起來還算不錯,狹長的眼眸中泛著淡然的光芒。

他看著禦階之下的諸位重臣,從李道彥、薛南亭、郭從義、王晏和劉守光等人依次看去,最後在陸沉臉上稍作停留。

“百官有事啟奏!”

大太監呂師周高亢的聲音響徹殿內。

“啟奏陛下,臣有本奏!”

一位中年文官立刻出班,搶在了其他人的前麵。

李端雙眼微眯,淡淡道:“講來。”

文官上身微微前傾,高聲道:“臣,禦史中丞韓暢,現向陛下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其人驕橫霸道,無視朝廷法紀,踐踏朝廷規製,懇請陛下嚴懲!”

話音未落,又一位文官挺身而出。

“啟奏陛下,臣,兵部尚書丁會,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倚仗欽差身份,不分青紅皂白,大肆株連朝臣,假借查案之名泄一己私憤!”

“啟奏陛下,臣,翰林院侍讀學士謝彥夫,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禍亂朝綱,巧言令色,蠱惑君心,再三挑動中外之亂!”

“啟奏陛下,臣,國子監司業裴方遠,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私德不修,擅自結交皇子親王,疑有不臣之心!”

“啟奏陛下,臣,禮部侍郎蘆灝,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

“啟奏陛下,臣,侍禦史柴思良,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

“啟奏陛下,臣,吏部稽勳司郎中賀耕,彈劾山陽侯、南衙大將軍陸沉……”

稟奏聲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裡,竟然有二十餘名朝臣先後出班,他們態度堅定語調鏗鏘,所言僅有一事。

彈劾陸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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