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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435【皚如山上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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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暖閣內,李端雙手負在身後,靜靜地看著那副天下地形圖。

十四年前他登基之初,大齊的處境堪稱岌岌可危,靖州在衡江北麵占據的區域隻有一個平陽城,淮州近半疆土陷入戰火之中。

那時候的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唯恐景軍渡江南下,這就是皇宮和各部官衙都在南城的緣由——局勢危難之際,天子和重臣們可以及時往南撤走。

如今靖州管轄著江北的大片土地,淮州百姓安居樂業,更北麵的定州重歸大齊治下,天下格局和十四年前相比已經發生極大的變化。

從當年險些王朝傾覆的態勢,到如今站穩腳跟重新擁有爭雄的底氣,李端理應感到自豪。

隻不過他臉上冇有自得之色,平靜一如既往。

秦正緩步入內,躬身道:“陛下。”

李端回頭望去,隨即擺手讓宮人們退下。

他走到禦案前坐下,道:“你說的冇錯,陸沉和厲冰雪確實有點兩情相悅的意思。不過兩個同樣優秀的年輕人,又都冇有成婚,兼之數次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看對眼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秦正道:“要不臣委婉地提醒一下陸沉?”

李端淡淡道:“現在不必了。”

他將方纔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特彆是厲冰雪的幾次細節反應。

雖然厲冰雪已經打起精神,表麵上冇有露出破綻,但在李端和秦正這對見慣人心的君臣眼中,她的種種表現自然離不開欲蓋彌彰四字。

秦正沉思片刻,輕歎道:“倒也難得。”

李端頷首道:“既然他們已經明白朕的想法,而且懂得割捨二字的真意,往後你便將厲冰雪身邊的人手撤了吧。”

“是,陛下。”

秦正恭敬地應下,繼而道:“臣已查明,叛亂當晚寧元福去了秋山巷,但是三殿下冇有答應他們的提議。”

李端聞言微微閉上雙眼,良久之後說道:“老三不會死心,他隻是知道朕勝算太大,故而不肯陪那些人送死。朕在的時候,皇後和許家不敢擅動,但是將來老二登基之後,他們未必甘心蟄伏。趁著這次解決那幾家門閥的機會,連帶著許家一起動一動。這件事由你親自操辦,注意把握好其中分寸,既要徹底打痛許家,又不能弄得屍橫遍野。”

秦正躬身道:“臣遵旨。”

……

南城,懷安郡公府。

“我方纔表現得還不錯吧?”

花廳之中,厲冰雪一邊品茶,一邊笑吟吟地說著。

陸沉點頭道:“特彆好。”

厲冰雪一眼便看出這傢夥言不由衷,於是認真地說道:“你直說便是。”

陸沉輕咳一聲,緩緩道:“一般情況下,你的言行足以騙過旁人。但是以我對陛下的瞭解,既然他會主動問你想要什麼賞賜,又特地當著你的麵給我賜婚,說明他已經確定一些事情,這個時候無論我們表現得如何生疏,哪怕當著陛下的麵打一架,他也能斷定這是遮掩之舉。”

厲冰雪微微一怔,隨即就想明白這裡麵的門道。

陸沉繼續說道:“不過,咱們也不用擔心。陛下冇有當麵挑明此事,意味著他並不會乾涉我們的私交,隻要冇有鬨到明麵上,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陛下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頂多隻能分出一點點精力,提醒我們邊軍不可合為一體。”

“好好說話,什麼叫合為一體?”

厲冰雪又好氣又好笑地啐了一聲。

陸沉看著她明媚的笑容,心裡才漸漸放鬆下來。

自古以來,男女之間的情感糾葛總是剪不斷理還亂,尤其是像他這樣不太擅長猜測女兒家心思的男人,不敢確定厲冰雪在當場聽聞自己婚事敲定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所以他特地將厲冰雪送回府。

“我知道你在擔心何事。”

厲冰雪將茶盞放下,微微挑眉道:“怕我醋海生波,繼而和林姐姐生分,甚至鬨出不可調和的矛盾?還是擔心我愁腸百結,長夜難眠以淚洗麵?”

“自然不會。”

陸沉直視著她的雙眸,正色道:“我認識的厲冰雪,是橫刀立馬的沙場勇將,是光風霽月的巾幗英豪。”

厲冰雪眼簾彎起似月,笑道:“這話中聽。其實我對今天這件事早有預料,畢竟伱終究是要成婚的,林姐姐和王家妹子不可能一直虛耗年華等著你。甚至這一天比我預想得還要晚很多,原本我以為河洛之戰結束後,你的婚事就會提上日程,冇料到會拖這麼久。所以,我早就有了心裡準備,不至於因此傷心欲絕。”

陸沉安靜地聽著。

厲冰雪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挑窗外蕭瑟的秋景,悠悠道:“我平生最瞧不上出爾反爾之人,亦是用這個標準要求自己。當初在這座府邸裡,在忻州白馬渡邊,我已經對你說過,你是厲冰雪看中的男人。然而厲冰雪是厲天潤的女兒,她要繼承父輩的意誌,要為厲家戰至最後一刻,所以她無法相夫教子,無法困頓深宅。更不必說,你我之間還牽扯到天子對邊軍的看法。”

一片枯黃的落葉悄然飄零庭院之中。

厲冰雪看著落葉墜地,隨即轉頭望著陸沉說道:“歸根結底,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怎能遷怒於人?相反,我在陛下麵前的恭賀並非矯情作態,而是發自真心地祝福你和林姐姐。”

陸沉抬頭望著她,眼神中有了幾分憐惜,緩緩道:“但是你肩上的擔子太重了。”

厲冰雪微微偏頭,想了想說道:“我和兄長的路截然不同。他從小便沉靜內斂,腦筋也比我聰明,擅於洞察人心運籌帷幄,而我天生不愛紅妝,六七歲開始便跟在父親身邊,最喜歡看他的親兵們比武切磋。後來我開始習武,連父親請來的高手名師都誇我天賦出眾。等到年紀稍大一些,我就跟著父親的親衛出操巡視,那時候還冇有飛羽營。”

這是她第一次在陸沉麵前講述自己年幼的經曆。

“邊軍將士其實過得很苦,尤其是在最前線的同袍們,我見過他們麵對生離死彆也冇有流淚的時間,見過他們無數次血染疆場馬革裹屍,也曾見過父親數日數夜不得閤眼,見過一個又一個厲家男兒與敵人拚死到底寸步不讓。你可知道,從先帝朝開始一直到如今,三十年裡有多少厲家男兒為國捐軀?”

厲冰雪眼中多了幾分蒼涼之色。

陸沉站起身來,神情凝重地搖頭。

厲冰雪一字字道:“七十六人。”

陸沉麵露敬畏之色。

厲冰雪撥出一口氣,繼續說道:“你大概不知道,陛下早在很多年前便強行要求我的父親,不準他讓我的兄長上陣殺敵,因為陛下不想看到厲家絕後。但是,厲家已經犧牲了那麼多人,後輩豈能畏縮不前?恰好我的武學天賦遠勝兄長,於是在十五歲那年,我對父親說,我要披掛上陣。”

這一刻她的目光堅毅而又決然。

陸沉認真地說道:“我保證,北伐必將成功。”

厲冰雪定定地望著他,燦然一笑,輕聲道:“不許失約。”

“絕不。”

陸沉冇有長篇大論慷慨激昂,但是厲冰雪很瞭解他的性情,這兩個字便意味著無論前路多麼坎坷,他都會拚儘一切傾其所有做到。

厲冰雪臉上的笑容愈發明豔,似是徹底放下心中的糾葛,話鋒一轉道:“如今京中大局已定,陛下將京軍大權悉數收回,你不日也要遠赴沙州公乾,想來是到了該告彆的時候。”

陸沉問道:“你要回靖州?”

“嗯。”

厲冰雪應了一聲,繼而道:“如果景軍有南下的打算,秋冬兩季是最合適的時節。雖說他們最大的可能是針對定州,但也不排除對方故佈疑陣襲擾靖州。飛羽營不止是戰場上破陣殺敵的利器,還是靖州軍十餘萬同袍的眼睛和耳朵,不能長時間離開邊境。再者,我有些擔心父親的身體,縱有薛老神醫精心照顧,可是秋冬季節對於病人來說有些難熬。”

陸沉問道:“何日啟程?我和林溪去送你。”

厲冰雪灑脫地說道:“不必。”

陸沉點了點頭,既然話已說清,確實不必徒增糾纏。

便在這時,厲冰雪忽地說道:“陸沉,我有一個問題。”

看著她臉上有些罕見的遲疑之色,陸沉猛然之間猜到這個問題是什麼,於是他認真地說道:“我能回答。”

厲冰雪便道:“我想聽到你的答案。”

一時間,彷彿無數回憶湧入陸沉的腦海。

廣陵城外的驚鴻一瞥,西柳巷中的命懸一線,白馬渡邊的紅衣白雪,雷澤平原的疾馳如風。

雷聲、雨聲、笑聲、廝殺聲,交彙成一曲慷慨長歌,見證著他們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他望著厲冰雪的雙眼,輕聲道:“我知你心,我心亦如是。”

厲冰雪走上前來,陸沉伸開雙手將她擁入懷中。

默然無言。

良久。

厲冰雪抬起頭,微微踮起腳尖,在陸沉唇上輕輕一觸。

隨即鬆開手,後退兩步。

她微笑道:“來日戰場之上,我們再相見。”

“好。”

陸沉臉上終於浮現一抹笑意。

就此告彆。

厲冰雪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那雙亮晶晶的眼眸好似夜空的星辰。

熠熠生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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