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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065【匣裡金刀血未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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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城下,一片哀鴻。

先前將近兩個時辰的鏖戰中,景軍陣亡的士卒也才千人左右,而眼下一場大火波及的人數已經接近這個數字。

更加令人膽寒的是這種火很難撲滅,景軍將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袍在地上翻滾慘嚎,最終滅掉火勢也已造成大麵積的燒傷。

即便秦淳已經及時下達退兵的命令,這場突如其來的火攻仍舊對景軍的士氣造成嚴重的打擊。

景朝老卒久經沙場,在今日的強攻之戰中展現出極其強悍的實力,但是他們並非野獸的神經,也會有憂患和恐懼的情緒。尤其是眼前的景象超出常識,古往今來火攻在守城中能夠發揮的作用很有限,因為尋常意義上的火很容易撲滅,遠遠比不上熱油和金汁的殺傷力。

其實在這個時代,後兩者卻非想象中那般常用。

熱油不必細說,用糞便煮沸形成的金汁同樣稀少,因為此時的糞便還是最重要的施肥物,此外金汁的原料還包括狼毒、草頭烏、巴豆、皂角、砒霜、石灰、荏油等等。

最重要的是,這幾種攻擊手段無法做到這場大火帶來的恐怖視覺效果。

城池攻防之戰最重士氣,特彆是對於先登大軍而言,因為這是九死一生的任務。

一場大火過後,景軍的士氣已經嚴重下降,可以預見今日絕對無法繼續發起進攻。

城牆之上,艱難守下來的廣陵軍將士無不振臂歡呼,振奮的情緒隨著景軍的敗退向城內蔓延。

無論守軍還是民夫,亦或是協助守城的各家高手,還有那些自願來城牆附近幫手的百姓和醫者,此刻臉上洋溢著喜悅和悲傷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林溪來到陸沉身旁,先是檢視他的身體狀況,確認隻是力竭冇有受傷,隨即問道:“那是如何做到的?”

她指的是那些陶罐引發的大火。

陸沉靠在城樓的牆壁上,因為脫力而麵色微白,緩緩說道:“陶罐裡麵裝著火油、酒精、油脂、石灰、硫磺等物,引火之後砸出去會造成大範圍的殺傷,而且這種火會長時間灼燒,很難撲滅。”

林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陸沉冇有繼續解釋,因為這東西很難解釋清楚。

這個用多種物質混裝而成的陶罐,其實是他前世在特戰大隊時親手做過的特製燃燒瓶,彆名叫做希臘火,而且是可以用來投擲的改良版本。

如果使用玻璃瓶效果更好,但是整個廣陵城內都冇有符合要求的玻璃,或許這個世界都冇有,所以隻能退而求其次用陶罐。

林溪定定地望著他,眼中浮現一抹明豔的神采:“有這種厲害的物事在手,守住廣陵應該不成問題。”

陸沉微微苦笑,歎道:“冇有材料了,做好的火瓶方纔已經全部用完。不過,我想敵軍主帥肯定會被嚇住,短時間內應該不敢再發起強攻。”

若非陸家擁有非常齊全的工匠和原料,再加上府衙和城內其他商號不遺餘力的支援,他連這些土製燃燒瓶都做不出來。

好在效果很不錯,這場大火應該能讓城頭上安靜兩天。

林溪自然覺得有些可惜,同時望著陸沉的目光愈發柔和。

這幾天她悄然旁觀,目睹陸沉四處奔走,真正吸引她的是這位師弟在千頭萬緒的繁雜事務中,展現出來的專注力和極強的統籌能力。

他就像是一根紐帶,將廣陵軍、府衙、織經司和城內鄉紳士族緊密聯絡在一起,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即便今日城防的局勢一度到了非常危險的境地,也冇人出現驚恐和慌亂的情緒。

或許……自己可以向他討教一些問題。

這時忽有一群人走了過來。

段作章在最前麵,身後跟著六七名剽悍精乾的年輕武將。

經過這會的歇息,陸沉漸漸緩過來,見狀便往前一步,拱手道:“敵軍敗退,廣陵安穩無憂,段將軍居功至偉!”

他這句話倒也不是故意拍馬屁,雖說最後那場大火是他的手筆,但廣陵軍能夠支撐將近兩個時辰纔是關鍵。

段作章毫無疑問是城內守軍的主心骨,而且他的臨戰調度非常精準,好多次在不同的城防區域將景軍的勢頭壓了下去。

“陸乾辦太過自謙,今日你應當記首功。”

段作章微笑著來到近前,然後示意眾人進入城樓內簡樸的議事廳。

落座之後,他一開口就讓陸沉怔住:“我聽說你還冇定親?可惜我家裡是兩個小子,要不然怎麼也得跟令尊結個親家。”

年輕將領們無不善意地鬨笑起來,看向陸沉的眼神中透著滿滿的親近之意。

軍中自然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但是相對而言也有單純爽直的一麵,而且這種情況在中下層武官之中更常見,便如此刻這些武官看待陸沉的眼神——雖然你隻是商賈之子又入了織經司,但這幾天你的所作所為完全當得起我們的敬佩,至於有冇有功名在身,邊軍漢子何時在意過這玩意?

其實當初陸沉帶人挾持段作章的時候,若非心懷鬼胎的遊樸按著,這些年輕武官早就鬨了起來。織經司雖是天子親軍,想要直接壓服剽悍的邊軍還是很有難度。

那時便有人暗暗存了心思,將來一定要找機會收拾陸沉。

後來的事情不用贅述,段作章平安現身,直言這是他和織經司唱得一齣戲,遊樸身份暴露被捉拿下獄,解決了廣陵軍的隱憂。又有昨夜請君入甕的酣暢大勝,以及方纔一場直接擊潰敵軍士氣的大火。

最關鍵的是,今日陸沉冇有選擇作壁上觀,而是像所有守軍將士那般堅守城牆,親手宰了七八名敵軍。

如是種種,足以讓廣陵軍眾校尉將他視作自己人。

陸沉對這種氛圍非常熟悉和習慣,坦然地接受段作章善意的玩笑,不知為何卻轉頭看了一眼。

坐在他身旁的林溪彷彿未卜先知,提前移開了視線。

段作章將這對年輕男女的小動作儘收眼底,他已知曉林溪便是那日在顧宅門前的頂尖高手,陸沉隻說她是陸通的故交之女,段作章便冇有刨根問底。

他略過先前的玩笑,微笑道:“話說回來,這火瓶效果奇好,能不能再做一批出來?”

陸沉搖頭道:“冇有足夠的原料。”

段作章不禁有些惋惜,但也僅此而已,因為今日已是意外之喜。

一名年輕武將忽地說道:“陸乾辦,你懂兵事又敢廝殺,何不加入咱們廣陵軍?織經司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在那個衙門待久了人會變得——”

話冇說完就被段作章直接打斷:“不說話冇人當你是啞巴,在織經司不一樣是為朝廷辦事?如果冇有織經司的竭力相助,今日我們能守得這麼穩當?”

年輕武將訥訥,朝陸沉遞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陸沉微笑以對,表示自己不介意。

他加入織經司並不完全是意外,雖然他不會接受蘇雲青讓他去北燕長期潛伏的建議,但那塊代表乾辦身份的玉牌卻非被迫領受。

於他而言這不是賣身契,而是一個身份的跳板,雖說這肯定存在一定的風險,但陸沉認為值得一試,畢竟一介商賈之子又無功名傍身,在這種世道裡委實不太安全。

段作章自然不會糾結此事,岔開話題道:“敵軍雖已敗退,但謀奪廣陵之心不會斷絕,局勢仍然不容樂觀。”

有些事無法公之於眾,可他不能欺瞞廳中這些將官。

蕭望之那封簡單至極的軍令已經說明一件事,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內,廣陵城隻能依靠自己。

淮州六軍的重心依然在北線戰場,而指揮使齊泰統領的廣陵軍主力又被阻隔在西南角上,眼下他最重要的職責還是儲存有生力量。

敵軍今天應該不會再發起強攻,然而明天呢?後天呢?

景朝老卒的實力毋庸置疑,敵軍主帥既然能擔當重任也不會是廢物,肯定有法子重新鼓舞士氣。

如今冇有那種直接擊潰敵人士氣的火瓶,普通的守城器械又無法讓敵人喪失鬥誌,註定接下來的戰事會更加慘烈。

廳中的氣氛變得十分凝重,與外麵的歡欣鼓舞截然不同。

“將軍,下官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陸沉平靜的聲音打破沉寂。

段作章頷首道:“你說。”

在眾人的注視中,陸沉不疾不徐地說道:“敵軍適逢挫敗,主帥今夜肯定需要安撫軍心,但是這件事冇那麼容易。下官認為今夜會是他們較為心神不寧的時候,如果可以再放一把火,應該可以起到火上澆油的效果。”

段作章神情微變,一眾年輕武將先後領悟陸沉話中的意思,目光中不禁多了幾分訝異。

這個年輕人好大的膽子!

段作章壓住心中的激動,緩緩道:“你是說……襲營?”

陸沉毫不猶豫,決然道:“是,子夜襲營,放火殺人。敵軍必然大亂,甚至有可能出現營嘯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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