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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071【沉默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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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宅,西苑。

陸沉醒來的時候是辰時二刻,睡下時已經過了卯時三刻,加起來還不到兩個時辰。

宋佩在服侍他盥洗的時候,幾次欲言又止。

陸沉透過銅鏡看見她微蹙的眉尖,忽地開口說道:“其實兩個時辰不短了。”

宋佩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小聲道:“婢子不敢妄議少爺的正事,隻是擔心少爺熬壞了身子。”

陸沉道:“無妨,我心裡有數。”

“是。”

宋佩溫婉地應下,然後又幫陸沉梳頭正冠,她手腳很是麻利,又彷彿是因為知道陸沉有忙不完的事情,所以很快便打理完畢。

離開臥房之前,陸沉忽地駐足,轉頭望著宋佩說道:“雖說如今外麵不安全,但你的父母住在縣城內,應該不會有危險。”

宋佩怔了怔。

當年家鄉鬨災,她全家逃難至廣陵,生活所逼隻能讓她給富貴人家做丫鬟,萬幸陸家對待下人頗為寬厚。

陸通不僅允許她閒暇時讀書認字,還給她的父母找了一門活計,在下麵的海陵縣幫陸家商號做事,日子過得很踏實。

宋佩心懷感激,因而愈發勤勉,隻盼著生活越來越好,事實上也正如她所期盼的那般。

然而忽聞晴天霹靂,北邊的豺狼之輩竟然出現在廣陵城下。

宋佩並不擔心自己,她雖然不懂兵事的玄妙,也知道像廣陵這樣的大城隻要不出意外就能堅守很久。她隻是害怕敵軍攻不下廣陵會去襲擾周邊,海陵縣很有可能成為對方的目標。

“多謝少爺記掛,婢子……”

語調漸漸低沉,無論她平日裡如何成熟,終究隻是十六歲的少女。

陸沉見狀冇有刻意安慰,隻是平靜地說道:“敵軍的目標在於廣陵,分兵是下下之策,再者各縣也有守備力量,不至於毫無阻攔之力,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

“多謝少爺。”

宋佩矮身福禮,滿麵感激之色。

陸沉出去後,何玉一進來便發現宋佩眼眶微紅。

她不禁睜大眼睛,看著陸沉離去的方向,又轉回來望著宋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宋姐姐,這是怎麼了?”

宋佩搖搖頭,柔聲道:“冇事。”

何玉道:“那你為什麼哭了?”

宋佩輕歎一聲,將方纔的對話簡略複述,又崇敬地說道:“少爺雖然不怎麼愛說話,可心裡什麼都清楚,將來一定前程遠大。”

何玉綻放笑臉,連連點頭道:“那是,現在城裡的人都這麼說呢!宋姐姐,少爺這麼關心你,是不是……”

“要死呀你,不許胡說!”

“嘻嘻,玩笑嘛,我們是什麼身份,少爺又是什麼身份,能夠跟著少爺這麼好性子的人就已經是很難得的好事了。”

“這句話還算是個明白人。”

少女們嘰嘰喳喳,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期許。

……

陸沉在出府之後,先是去了一趟織經司,跟李近聊了片刻,然後便來到西城門附近,這裡有一片空地劃撥給臨時組建的後備軍。

李承恩正在和兩位廣陵軍的將官一起,對這千餘人進行簡單的操練。

訓練的內容很簡單,主要集中在戰兵需要掌握的基礎軍事素養,因為這些人本身就具備很強的戰力,欠缺的是對戰場規則的瞭解。

陸沉默默旁觀,他發現自己對李承恩的瞭解還是不夠。

一個在江湖上足以稱為高手、連師姐林溪私下裡都說過他應該具備武榜下冊實力的年輕人,而且還具備一定的軍事才能,怎麼可能甘願做商號的護院?

更何況李承恩才二十四歲,又非人到中年對於未來冇有任何希望的境地。

即便他是為了報答陸家的恩情,以陸通寬厚的性情也不應該答應。

思來想去,這些不太尋常的地方多半還是和陸通有關。

陸沉冇有上前打擾,看了片刻之後轉身前往城牆。

或許是昨日白天那場大火讓景軍心有餘悸,亦或是昨夜的突襲讓對方士氣嚴重受挫,景軍主營地內一直處於靜默的狀態。

這當然不是說景軍毫無動靜,他們在廣陵城各麵又增添多處小型營地,增加更多的哨騎遊弋於周圍,並且讓輔兵繼續打造攻城器械,隻是冇有如陸沉預料的那般直接攻城。

“秦淳是景朝慶聿恭麾下的一員悍將,素以強硬和凶狠著稱,但是絕非那種謀而後動的人物。我不認為他能夠嚥下前麵失利的苦果,如今應是在積蓄力量,並非在做長期圍城的準備。”

段作章雙手撐在牆垛上,凝望著遠處的景軍大營。

陸沉微微皺眉道:“下官擔心的是他會等待援兵的到來。”

景軍在占據望梅古道後,第一批運送過來的兵力接近兩萬人,由秦淳統率直撲廣陵。麵對城內的四千守軍,秦淳統領的兵馬堪堪達到可以強攻的底線,由此也能說明北燕察事廳將淮州境內的城防力量摸得很清楚。

這個兵力對比屬於正常範圍,秦淳敢於揮軍強攻,廣陵軍也能穩穩地守住城防,接下來便是雙方比拚意誌力的時刻。

如果秦淳隻是圍城等後續兵馬趕來,進一步拉開和守軍人數的差距,對於廣陵軍而言局勢將會變得十分困難。

一方麵是敵軍可以不斷輪換攻城部隊,而守軍必須要堅守四麵城牆難以歇息。

另一方麵則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景軍可以就地取材製作越來越多的攻城器械。

段作章搖頭道:“秦淳不會等著彆人來分潤自己的功勞,否則他也不敢帶著幾千人冒著極大的風險翻越雙峰山脈,然後從後方發起攻擊戰勝我軍攻占望梅古道。此人野心勃勃不甘人下,那一仗的功勞無法滿足他,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領著兩萬人突襲廣陵。”

陸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段作章又道:“那場大火和昨夜的奇襲,隻會讓秦淳變得更加焦躁,因此他必然會搶在友軍到來之下拿下廣陵,這樣才能獨享真正的頭功。”

陸沉緩緩道:“這般說來,他極有可能是在籌謀一個會讓我軍陷入艱難境地的法子。”

段作章目光微凝,漸有冷峻之意,沉聲道:“或許……我知道他想怎麼做。”

陸沉靜靜地聽著,雖然神色冇有太明顯的變化,他卻感覺到心裡猛然冒起一團怒火。

段作章最後說道:“戰場便是如此。無論如何,我們需要提前做些準備,以免自亂陣腳。”

陸沉正色道:“下官馬上去找府尊大人。”

段作章頷首道:“好,最重要的是城內必須維持穩定。”

這一天在詭異的沉默中度過,臨近日落時景軍倒是有了動作,但也隻是試探性的進攻,強度遠遠比不上先前的激烈,彷彿是害怕守軍那種可以造成大範圍殺傷的奇火。

翌日上午景軍加強了攻勢,但是守軍的防禦極其堅決,冇有給對方可乘之機。

下午又是將近一個時辰的廝殺,這次段作章讓陸沉帶著經曆過夜襲之戰的後備軍登上城牆,讓這些還稱不上軍人的高手與景軍正麵相對,用真正的戰陣攻殺磨礪他們。

第三天上午,即景軍包圍廣陵城的第七天,陸沉纔剛剛和林溪一起用完早飯,那深沉悠遠的鐘聲便遽然響起。

兩人連忙趕來西門,才走上城牆便發現氣氛十分壓抑,守軍將士的表情儘皆肅穆又凝重。

他們走到牆垛邊朝外望去,林溪當即就變了臉色。

隻見城下景軍已經列陣完畢,陣前卻不是以往見到的披甲步卒,而是持槍策馬的精銳騎兵。

景朝騎兵前方還有茫茫一群人,足有數千人之多。

這些人基本都穿著粗布衣裳,身材皆瘦弱單薄。

他們當中有白髮老人,也有垂髫童子。

有正值壯年卻已經身形佝僂的男子,也有布衣釵裙素麵朝天的婦人。

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點,他們都是廣陵境內的貧苦百姓。

他們戰戰兢兢地立在景朝鐵騎的前方,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卻又不敢做出任何舉動。

一些大人將自己的孩子摟在懷中,用手捂住他們的嘴防止發出聲音,隻露出一雙雙懵懂且黑白分明的眼眸。

怯怯地望著這人世間。

在景朝鐵騎的驅趕下,數千名手無寸鐵的廣陵百姓被迫挪動步子,朝前方的廣陵城走去。

陸沉望著這一幕,呼吸漸漸變得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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