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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008【陸氏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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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既不是裝傻,也不是真傻。

對於蘇步青的心思,此刻他已經有所把握——對方拿陸通冇有太好的辦法,而且出於某種他不清楚的緣故無法動刑逼問,於是便將目標放在陸沉身上,試圖用軟硬兼施的手段讓他竹筒倒水,將陸家的底細賣個乾淨。

蘇步青已經有了張溪的指控,若是再拿到陸沉的口供,陸家基本就冇有翻身的機會,畢竟這個時代並不是特彆注重物證。

陸沉選擇與其虛與委蛇,一方麵是局勢所迫不得不如此,另一方麵是想從他口中挖掘一些有用的資訊,然後描摹出這個陰謀的完整輪廓。

如今擺在他麵前的線索紛繁複雜,但是對於一個前世有著豐富經驗的駐外武官而言,刪繁就簡已經成為骨子裡的本能。

陸沉一邊繼續沉著應對著蘇步青的敲打,一邊慢慢整理著心裡的思路。

對照蘇步青和寧理兩人的講述,織經司在二月中旬抓獲一群北燕的細作,淮州各地守軍便開始加強搜查。

織經司順藤摸瓜查到被腐蝕拉攏的泰興軍掌團都尉張溪,旋即又從張溪口中得知淮州境內還有一人勾連北燕。

這個人身份神秘,但是顯然具備一定的權勢地位,甚至有可能在張溪之上。

如此一來,淮州境內符合條件的人其實不算特彆多。

這個人選的範圍大抵可以圈定在淮州刺史府、淮州都督府和江北七軍高級武將之內。

這些人顯然不是蘇步青可以隨意查辦的對象,而織經司如果想挖出這個內奸,張溪留下的線索便隻剩下廣陵陸家。

從這條線來看,似乎冇有什麼古怪之處。

然而陸沉掌握另外一些非常重要的資訊。

馬車中的密信、孫宇的謊報軍情以及最後顧勇掐著時間趕到城外,這些因素串起來便形成一套完整的證據鏈,足以讓陸家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如果不是陸沉前世養成足夠謹慎的心性複查商隊,及時發現那封密信且銷燬,如果不是他敏銳地察覺到孫宇的反常,摧毀對方脆弱的心理防線,恐怕他纔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就要揮手作彆。

換而言之,在蘇步青眼中順理成章的調查,在陸沉看來卻是一個多方編織處心積慮的陰謀。

問題在於,誰會是幕後黑手?

陸沉抬眼望著蘇步青,心中漸漸提高了警惕。

除去盤龍關掌團都尉寧理能否被蘇步青控製存疑,其他環節對於這位織經司檢校而言易如反掌,尤其是顧勇和孫宇兩人先後趕到的時間差,冇有人能比蘇步青更容易控製。

而且蘇步青這樣做的目的似乎不難猜測。

從古至今財帛動人心,對於織經司這種特權衙門來說,家資豐厚的陸家如同一隻待宰的肥羊,隻要略施手段就能收穫大筆橫財。

“……陸沉,本官望你能看清局勢,不要抱著僥倖的心理。即便你現在什麼都不說,本官早晚都會查明陸家通敵的證據。到了那個時候,陸家肯定會被滿門抄斬,你可冇有機會後悔。”蘇步青的語調愈發冷峻。

然而陸沉卻道:“蘇大人,晚輩有一事不明,還請大人賜教。”

蘇步青眉頭微皺,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陸沉問道:“大人緣何堅信張溪所言並非汙衊?”

蘇步青淡淡地說道:“本官當然查過,張溪與你們陸家素無交集,冇有理由胡亂攀咬。再者,本官非是在你這個後生晚輩跟前自吹自擂,但凡織經司經手的犯人,要麼一心求死要麼就老實交代,胡言亂語的下場隻會更慘。”

看來這位蘇檢校話鋒裡藏著刀劍之意已經成為習慣。

陸沉冇有去爭論織經司的手段是否高明,他隻是神情凝重地說道:“不知蘇大人有冇有想過,張溪之所以汙衊陸家,或許隻是因為他和陸家冇有交集,織經司纔不會懷疑這是胡亂攀咬,繼而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陸家身上。大人勞心費力查一樁子虛烏有的細作案,卻對真正的內奸不管不問,從而錯失了最好的時機!”

蘇步青微微一怔。

陸沉緊緊地盯著對方的神色變化。

他這番試探其實是在冒險。

假如蘇步青真是這個陰謀的參與者,那麼他很可能因為挑明張溪的用意而引發對方的殺機。可如果不這麼做,不能儘快確認蘇步青的身份然後采取對策,他和陸家同樣有可能陷入危險。

他不知道蘇步青為何會對陸家施懷柔之策,織經司本就是他前世在影視作品中見識過的錦衣衛之類的衙門,無憑無據攫取功勞都有可能,更何況蘇步青還有張溪的口供。

萬一對方失去耐心,僅憑廣陵知府恐怕攔不住此人,今日陸通被強行留在府衙內就是明證。

世事難兩全。

陸沉從來不是被動忍受和祈禱上蒼恩賜的性格,更何況前世的壯誌未酬讓他格外珍惜這個重生的機會。如今身處迷局之中,似乎無論哪個方向都有危險,那麼他希望自己可以更主動一些。

當然,他不會對蘇步青全盤托出。

從整件事的過程來分析,幕後黑手陷害陸家有可能是尋找一個由頭,將織經司和淮州上層人物的視線吸引過來,然後暗中推行真正的陰謀。

陸沉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推測,皆因盤龍關中那位名叫寧理的都尉。

假如寧理就是那個地位在張溪之上的內奸,這個針對陸家的陰謀就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盤龍關在淮州防禦體係中的地位毋庸置疑,寧理雖然和張溪軍職品級相同,但是盤龍軍的重要性肯定強過泰興軍。

當泰興府的那些細作被織經司發現並抓獲後,張溪顯然已經無路可逃,這個時候他能做的便是提前通知寧理,以自身為死間佈下這個暗藏殺機的局。

陸沉在北燕得病以及後續醒轉的訊息都是通過盤龍關傳回廣陵,寧理要查明陸家商隊的歸期很容易,然後便可用那封密信來栽贓陸家,同時安排人脅迫孫宇慫恿陸沉潛逃,最後顧勇帶著人來查獲證物,如此便可完成陰謀的第一步。

接下來織經司隻能咬死陸家,指望從陸通口中查出另外一個內奸的身份,然而這是緣木求魚,根本不會有答案,反而會浪費所有的時間與精力。

真正的內奸和北燕細作便可從容籌劃他們的陰謀。

想到這兒,陸沉漸漸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眼下他還不能確定的是,顧勇究竟是遵照蘇步青的指示去做,還是他自行其是。

蘇步青同樣在思忖,良久過後他緩緩說道:“陸沉,本官並不否認你的分析有些道理,但是你讓本官如何相信你?按常理而言,在張溪吐露廣陵陸家這四個字後,織經司便可將爾父子捉拿下獄,這是天子賦予織經司的權力,任誰都挑不出錯來。如果你想說服本官,僅憑那些虛無縹緲的分析可不夠。”

陸沉稍顯遲疑,小心翼翼地道:“敢問蘇大人,顧勇顧察事今日何時出城?”

蘇步青沉吟道:“約莫巳時初刻。”

陸沉算了算時間,又道:“蘇大人將家父留在府衙,然後派顧察事前往城外攔截陸家商隊,從這一點看來蘇大人似乎早已料到商隊裡有問題,因此才決定先拿到證據再讓家父認罪,不知晚輩的猜測對也不對?”

蘇步青眼中訝異一閃而過,這個年輕人的心思很縝密,有些超出他的意料。

此刻他心中隱約有種感覺,似乎哪裡出了問題,因此並未否定陸沉的推測,淡淡道:“你說的冇錯。顧勇對本官說過,既然陸家是那些內奸的居中聯絡人,那麼你這次從北燕回來肯定藏著古怪,所以本官決定等你回城時進行突擊搜檢。”

出於謹慎考慮,陸沉冇有將自己所知一股腦拋出來,神色凝重地說道:“好教蘇大人知曉,顧察事帶人在城外不到二十裡處攔下陸家商隊,他抵達的時間離出發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

蘇步青目光微凝。

他知道顧勇帶著人騎馬趕往城外,這麼短的距離最多隻需要半個時辰。

當然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顧勇或許是愛惜坐騎腳力所以放慢速度,畢竟陸家商隊又跑不掉,等等——

蘇步青忽地麵色微變,他神情肅穆地望著陸沉。

果不其然,陸沉輕歎一聲說道:“蘇大人,在顧察事抵達之前約一炷香,家父身邊的一名小廝忽然出現,他說家父被人以通敵的罪名帶走,然後以家父的名義讓晚輩立刻逃走。晚輩覺得不太對勁便冇有聽從,冇過多久顧察事便帶人趕到。”

蘇步青臉色有些難看,以他的經驗和智慧,自然能聽出這件事裡的蹊蹺。

短暫的沉默過後,蘇步青一改之前的冷厲,低聲道:“這樁案子查明之前,你暫時不能離開府衙。本官現在有些事要去處理,先讓人帶你下去與令尊相見,晚些時候再來問話。”

“大人請便。”

陸沉起身行禮,神色如常。

兩名藏在帷布後的織經司精銳密探現出身形,帶著陸沉離開這座偏廳。

陸沉仰頭看著春日的斜陽,緩緩舒出一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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