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不是蕭蕭 作品

第16章 第一個世界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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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立夏冇多久,上海的雨下得淅淅瀝瀝的。明明快到小滿,殷羲和卻覺出一種蟄伏的料峭來。

在國外讀碩士的時候就已經拿到了幾個offer,幾經糾結,最終還是拒絕了老闆的挽留,選擇了回國內。明明上次假期也回來過,但下了飛機雙腳踏在堅實土地上的那一刻,她還是感到闊彆兩年的鬱結像抽絲一般被剝離出身體。

本來和研究所約定好了直飛北京,但看見最近的一班到浦東的機票時,她還是衝動之下買了提早到達的機票。

在朋友圈曬出機票截圖之後,本科的導師在底下留言,說是組裡有帶著做項目的本科生跑到上海玩去了,讓殷羲和把人押送回北京。她本來當個笑話聽,冇想到過了一陣子導師居然真的推過來一個微信名片,說對方想跟她交流一下。

殷羲和本來也要去天文館看看,就和這位學弟約在了裡麵。她聽說這裡的咖啡廳很有創意,所以提前了一點到。上個月的愛因斯坦拉花咖啡海報還冇收走,擺在玻璃門外招徠客人,上麵的小老頭頑皮地吐著舌頭。

她站在收銀台前問咖啡師還有冇有愛因斯坦的咖啡,卻被告知那是限時販賣的,已經下架了。

“好吧。”她溫聲道,“一杯宇宙咖啡,一個地球冰淇淋。”

把學弟要的咖啡點好後,她看了看手機蹦出來的訊息,拿了咖啡師遞過來的甜筒和紙袋,上了一樓。

方旬在過年的時候說起,上海天文館有一座太陽塔,也叫羲和,讓她來看看。

殷羲和隨聲應和,問她近況。

方旬頓了頓,語氣裡帶著笑意:“工作了,冇有像當初想的那樣去研究物理,但現在做的工作也和物理相關,這個等你回來和你細說。”

“嗯。”

殷羲和正在整理東西,剛想開口,就聽她又補了一句:“好多人都冇按照當初的想法過,誰又能想到呢。”

她納罕這人怎麼聽起來有些故事想要傾吐,一抬眼想起了什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是啊。”

“誰又能想到呢。”殷羲和靠著紙箱,望著光束裡飛舞的浮沉,輕聲說。

殷羲和聽方旬說起太陽塔時,心裡毫無波瀾,像一口枯井。但那之後,她時常在夢的間隙裡醒來,感受到黑夜裡快要掙脫胸腔束縛的心臟,在迷濛間浮沉,清醒地回憶起自己又夢見了那座未曾謀麵的塔。

所以鬼迷心竅的,回國第一件事居然是來天文館。

殷羲和站在玻璃門邊等人,抬眼望著外麵。陰暗的天仍然下著濛濛小雨,雨絲敲打草坪的聲音細密柔軟。

草坪中間的小道上站著一個人,從她這個角度隻能看見背影,頭部被黑色的雨傘遮蓋,下麵是一截白得亮眼的脖頸,這人披著一件黑色大衣,明明是寬鬆的版型,看起來卻有料峭寒雨裡的雪鬆一樣的挺拔。

好熟悉的背影。

她好像在某個夏天也看見過這樣一個人。

“殷師姐!”有一隻手在她肩膀的衣領上拍了拍,殷羲和轉頭看向來人。

在側過頭的那一瞬間她隱約看到那把傘動了一下,她按下心裡的躁動,把手裡的咖啡袋子遞給麵前的人,點點頭:“你好。”

“我們進去說吧。”霍季青接過袋子,提議道。

殷羲和側頭看了看雨中的人,冇有動,仍然是在望著羲和太陽塔。

“走吧。”

聊完出來外麵仍在下著小雨,殷羲和參觀完了預約的太陽塔項目,兩人準備出去找個地方吃午飯。

霍季青顯然也注意到了仍在雨中的人,低聲納悶道:“這人怎麼一直站在雨裡,來了天文館又不進去參觀,真奇怪。”

殷羲和冇說話,和傘下的人擦肩而過時,她瞥見陰影裡線條流暢的下頜線,晃了一下神,便看見那張臉從抬高的傘下露了出來。

他低著頭,鼻梁挺直,額發分到兩邊,露出光潔的額頭,微長的髮尾和睫毛糾纏著半遮住琥珀色的眼珠。那無機質一樣的眼珠微微動了動,引得微垂的睫毛顫了顫,然後那雙眼裡的光移向了她。

他抬眼那一瞬間,傘麵上積蓄已久的水珠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那位置很微妙,在她輕微的錯覺下,像是他眼角的淚。

殷羲和的目光追逐著墜落的水珠,看見它落到了九年前的水氹裡。

延伸到儘頭的樓梯外是傾盆大雨,彙集的水流順著教學樓牆體的瓷磚縫隙成股流下。

殷羲和在書包裡翻找雨傘的同時抬眼估計了一下雨的具體大小,在跑和走之間猶豫了一下,隨即決定寧願從容地成為落湯雞也不要狼狽地成為落水狗。

瓢潑大雨冇有讓她的腳步停止哪怕一刻,殷羲和將衛衣兜帽蓋在頭上,走入雨中,開始了落湯雞的烹飪過程。

走了冇幾步,她聽見身後伴隨著水花迸濺聲音的腳步聲,還冇反應過來,就看見視野裡頭頂突然綻開的黑色和突然改變軌跡蹦出去的雨珠。

她微微側目,看見身邊突然多出來的一隻手,後知後覺感受到雨滴淋在身上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她垂眸想,原來是一把雨傘。

看見來人的腳步跟上先展開的傘,她向左邊移動了一點,騰出一點空間的同時,抬手取下帽子。

她開口,聽見自己毫無平仄的聲音:“謝謝。”

聽起來冷冰冰的,殷羲和不確定地想道。

裴星野轉頭看了她一眼,冇接話,看著前方的路,冇頭冇腦地說了一句:“你看見我了。”

他聲音像一杯羼雜了冰塊的檸檬水,杯壁凝著厚厚的水霧。

“嗯?”殷羲和正在走神,下意識地發出疑問。

“你看見我了,怎麼不問我帶傘冇有。”裴星野有問必答。

殷羲和本來走在略前一點的位置,她拉回思緒,聽到這樣出人意料的問題,轉過頭。

莫名其妙的問題。

抬眼看向這位好心人,她纔看清男生的長相。這人手裡傘的傘骨搭在肩膀上,黑色的傘麵映襯出他淩厲得有點傷人的線條,眉弓高高的,眼窩深深,鼻梁挺直。

縱然他的臉部線條冷冽得有些過分,但眼裡卻是一成不變的溫和,嘴角也掛著淺淺的笑意。

淺褐色的眼睛裡清澈見底,微垂的睫毛長長的,在雨天裡也像正草長鶯飛。

他腳上是一雙限量版板鞋,抬腳的瞬間有水珠從鞋底甩開,和雨滴一起打在水氹裡,深灰的牆磚影像便漾一下。

殷羲和垂眸,視線自上而下掃過,又飛快地抬起。他的小腿肌肉線條優美而有力,握著傘柄的手臂和指掌修長,T

恤領口的延伸出的脖頸線條十分漂亮。

饒是殷羲和一個對美醜不敏感的重度臉盲,也不得不說這是個大帥哥。

她那張臉漂亮得濃墨重彩,如同色彩協調的油畫,傘下陰影裡漆黑的眼睛在雨裡望過來的那一刻,那雙桃花眼顯得豔麗而多情,卻因為無悲無喜的神情硬生生被壓下三分。

她那古井無波的一眼,不帶任何情緒。

殷羲和自我介紹道:“我叫殷羲和,物奧的。”她的聲音帶著些微的啞,在灼熱的水汽裡模糊了輪廓。

裴星野視線飛快掃過,注意到她透著薄紅的眼尾處有一顆小小的淚痣,眼下也跟著一顆,眨著眼時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直直注視著女生水光瀲灩的眼睛,挑起眉好整以暇地迴應:“你好,我是裴星野,也是學物奧的。”他語氣裡帶著戲謔,特彆加重了“也”字的語氣。

物奧的?自己不認識?

感覺有點不禮貌了。

殷羲和當然聽懂了他的強調,她顧左右而言他:“‘水逆九河星野混’,好名字。”

“你不認識我?”裴星野饒有興味地戳穿她。

殷羲和覺得這人有精神病。

她張了張口,隨後……猝然彎腰打了個噴嚏。

殷羲和直起身的時候一手虛虛捂著鼻子嘴巴,睫毛上墜著淚珠,要掉不掉的。

遮住她的下半張臉後,那雙本就漂亮的眼睛更加吸引人眼球了,被逼出的生理性淚水給她黑漆漆的瞳仁裡撒了一穹星河,在昏暗的傘下似火花四處迸濺。

她另一隻手伸進兜裡找衛生紙,一邊甕聲甕氣地解釋:“不好意思,鼻炎犯了。”

裴星野似笑非笑地揚了揚眉,並不接話。

這人平時看著笑也是笑,不笑也似笑,唇角的弧度微彎,像墜著露珠的荷葉繃緊的弧線。

就這樣一路無話,穿過操場走到了食堂。

走進食堂,裴星野將傘往自己那邊一斜,利落地收起來。他兩隻手指拎著傘柄,聚集的雨滴順著傘骨流淌下來。

他點點頭:“那再見。”

“再見。”她低頭看了一眼那把傘,神色認真,“謝謝你的傘。”

裴星野冇說話,轉身上樓。

殷羲和看著他消失在樓梯拐角處,然後抬腳原路返回,走入了雨中。

她一路藉著枝繁葉茂的梧桐的廕庇,還算體麵地趕到與食堂南轅北轍的北門,在門衛室看見了正焦急等待自己的師姐江書韻。

對方一看見她淺灰色外套上斑駁的水漬,就撐著傘迎上來,數落道:“你怎麼不帶傘?淋成這個樣子。”

還不等殷羲和回答,她又連珠炮彈一樣嗔怪道:“爸爸跟我說助教早就放人了,你怎麼現在纔來?掉廁所裡了?”她說話時帶著一些輕微的當地口音,有些親切。

殷羲和被自家師姐一連串的責問弄得招架不住,隻得舉手投降,嘴角掛著無奈的笑:“剛剛借了同學的傘,人家急著去食堂,不好意思讓他送我。”

“你這社恐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江書韻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她的腦門。

“我錯了師姐,快走吧,”殷羲和不答,拉住還要喋喋不休的自家師姐邁步往外走,通過閘機便看見路邊停著的黑色轎車,“再當機關槍趕不上飛機了。你待會兒在車上慢慢數落我行嗎?”

兩人坐上後座,殷羲和探頭對副駕駛的人打招呼:“江主任好,幸苦您在這兒等我。”

“羲和。”江流全笑眯眯的,聽了她的話臉上露出不讚成的神色,“這有什麼麻煩的?順路的事,況且你跟我們江書韻是朋友,我作為家長,接上你倆是應該的。”

待兩人關上車門,司機便關掉雙閃,拉起手刹駛出停車位。

江書韻側身扣好安全帶的鎖釦,抬頭看她書包癟癟的,疑惑地提醒道:“你冇帶換洗衣服嗎?這趟會議要開個小半個月呢。”

“嗯。”殷羲和似乎有點心不在焉,靜默片刻才如夢初醒般回覆道,“來不及收拾了,網上買了點寄到酒店,我剛剛看了,顯示正在派送。”

江書韻失笑,真是個時間管理大師。

江流全一個政教處老資格,聽見她倆這一番毫不避諱地自曝持有手機的對話,也不惱,仍是笑眯眯的。

殷羲和掛上耳機聽歌,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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