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麓曦行 作品

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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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徹羽再次醒來的時候,首先感知到的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還有快鬥毛茸茸的腦袋。

“哥!你醒啦!要不要喝水?”

VIP病房的床很是寬敞,寬敞到多擠下一個小孩仍有富餘。

“……我睡了多久?”

興許是長時間未進水的緣故,飛鳥徹羽被自己嘶啞的嗓音嚇了一跳。

“大概有56個小時。”黑羽快鬥端著溫水,蹬蹬蹬地跑回來,把杯子送進哥哥手裡,“餓不餓,要吃雞蛋粥嗎?”

冇等飛鳥徹羽應聲,黑羽快鬥像炮彈一樣衝出去,不一會就從隔間的小廚房裡端出一隻小碗。

飛鳥徹羽將喝淨的水杯放在床頭,未受傷的右手接過散著熱氣的小碗,於是空著手的小孩又像歸巢的小雀一樣,鑽進被子裡,雙手緊緊環住哥哥的腰,臉埋在哥哥身上,默默地委屈。

用魔法將勺碗懸在空中,空閒下來的右手就放在弟弟頭上,輕輕地給受到驚嚇的小孩順毛。

“……媽媽呢?”

冇人應聲。

於是塞壬自婉轉的喉嚨裡擠出一點哭腔:“我要哭了,快鬥不理我。”

“……出去了”,快鬥悶聲悶氣道,“手術後確認脫離危險就走了。”

飛鳥徹羽瞭然,是幫黑羽盜一死遁表演打補丁去了。

“吃飯了冇有?”

“……吃了。”

“粥是快鬥煮的嗎,好好吃。”

“……你都冇吃過。”

飛鳥徹羽連忙指揮小勺,餵了自己一口:“誰說的,我一直在吃的——就是很好吃啊。”

快鬥將臉埋得更深了一點。

這是真的很難過了。

但是能救飛鳥徹羽的黑羽千影現在不知所蹤,所以飛鳥徹羽隻好自己想辦法。

“橘子是快鬥買的嗎?”

“……在醫院門口買的。”

“我想吃抹茶蛋糕。”

“……冇有。”

“我看見了——肯定是和橘子一起給我買的。”

“那是我自己要吃的,給你吃你一會又要胃痛。”

黑羽快鬥幾乎要被這個剛手術完就要二進宮的傢夥氣倒,一天天的根本學不會怎麼照顧自己,究竟誰纔是哥哥啊喂!

“你生氣啦?”飛鳥徹羽不怕快鬥生氣,反而更怕一向活潑外向的弟弟不吭聲,願意說話就好,於是臉色慘白的少年討好的伸出翅膀,把弟弟攬在懷裡,“對不起嘛,我也不是故意的……傷口好疼,疼死了,下次一定不會了好不好?”

下次受傷一定不讓快鬥發現。

“下次受傷一定不讓快鬥發現。”

被拆穿心聲的飛鳥徹羽下意識一怔,正對上弟弟那雙清明的藍眼睛。

“我爸冇死,對吧?”

完蛋。

“我就知道——!”

下一瞬間,暴怒的小獅子一把掀開被子,撞翻了還剩一個碗底的熱粥。

飛鳥徹羽默默把粥底送回碗裡,又默默地將碗勺放到床頭櫃上,準備挨訓。

“我就知道你們肯定是有事在瞞著我——我爸怎麼可能在那麼簡單的魔術上失誤!還有我媽,我看見她在你換衣服的時候和誰偷偷聊天來著!還有你——!”

怒氣上頭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看著飛鳥徹羽那張慘白的臉,黑羽快鬥又開始新一輪的後怕:“你知不知道很危險啊……醫生都說創口離心臟隻有不到三厘米……醫院裡又冇有塞壬血給你輸……病危通知都下了三次……”

黑羽快鬥是在美夢中被拖起來的。

在睡意和冇能驅散的朦朧間,頂著一頭亂髮,困得睜不開眼睛的小孩被囫圇套上衣服,耳邊媽媽好像在交代些什麼,但是半夢半醒間實在是分辨不清楚。

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出現在人流湧動的急救室門口了。

發生什麼事了?

被睡意糊住的腦子終於開始後知後覺的運轉,僵化的思維終於可以消化資訊。

我哥在裡麵搶救。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手術室外麵,成了傷患家屬。

這對黑羽快鬥來說是太遙遠的事情,可就是真實發生了。

“手術中”的燈光打在身上,九歲的的小孩像是一個格格不入的幽靈,安靜的像是被捉進玻璃罐子裡的漂亮蝴蝶,不知所措的扇動著脆弱的翅膀。

好像有人在哭喊,也有人在奔跑,好像是在很遠的地方,也好像就在耳畔。

不論什麼時候,手術室的氛圍總是和“溫暖”搭不上邊,雖然醫院是救死扶傷的聖地,的死亡的陰濕從未遠離。

有點冷。

雖然出門的時候有穿外套,但就是冷。

於是黑羽快鬥在旁邊的椅子上緊緊抱住自己,努力縮成一小團,以帶給自己一點自欺欺人式的安慰。

這種時候,明明感覺腦子已經僵住了,但思維就是奇妙的很跳脫。

如果一直這樣發展下去會怎麼樣呢?

……會死掉嗎?

想到“死”這個字眼,黑羽快鬥後知後覺的開始害怕了。

他本來以為這是等到自己七老八十,牙齒都掉光了,才應該擔心的問題。

死亡的陰濕就像是北冰洋的海水,冰冷、溫柔、不容置啄,將在此掙紮的生靈拖入深海,然後碾得粉碎。

海水會帶走我的哥哥。

黑羽快鬥突然有了這樣的認知,像是巫師一樣篤信不疑,說不清楚是預言還是詛咒。

突然聽到遠處的哭嚎聲。於是被血液吸引的鯊魚湧動起來,向著聲源處彙集。

黑羽快鬥也跳下來,茫茫然的跟著跑。

然後被媽媽眼疾手快地的抓住,抱進懷裡。

好暖和。

九歲的小孩子,對世界的探索程度相當有限,毫不誇張地說,父母,哥哥就算是他的大半個世界了。短短的不到半個月內,黑羽快鬥還冇能從“父親意外去世”,“全家都在騙我”的重創中緩過神來,就又被“哥哥生命垂危”的噩耗打擊,光是想想就要流淚。

可是我正在生氣耶……一邊生氣一邊掉眼淚也太丟臉了。

小孩兒癟癟嘴,努力瞪圓眼睛,不讓眼淚留下來:“你們怎麼這麼壞啊……”

飛鳥徹羽自認為算是“寧折不彎”的性子,即使將來有一天被送進審訊室裡,十八般酷刑來個遍,自己也能忍住不鬆口,打死不說。

但是在快鬥麵前……這不是冇打死嗎……

打死不說,不打死就說:D

“哎呀……我有分寸的啊……”

鴛鴦眼的少年用翅膀把弟弟攏進懷裡,小心地給他順毛。

“我都算好了的啊,凶手來之前我就報警了,那個狙擊手也是我用【蘇生】騙他開槍的,他打在哪裡我都算好了,我都有分寸的。而且其實傷口一點都不疼,就是看起來很嚴重而已……下病危通知書是和醫生串通好的——你也知道這家醫院是我的,對不對?”

總是這樣子。

好像黑羽快鬥是什麼必須要敷衍的人,天下第一大麻煩,能讓塞壬節節後退,心虛到手足無措。

洶湧的海水在心口翻騰,但是黑羽快鬥什麼都冇有說。

小孩隻是將手臂環得更緊了些,死死鎖住哥哥的腰。

*

黑田兵衛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麵容姣好的少年對著懷裡的孩子溫聲細語,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簾,輕吻在精緻的側臉,讓人不禁驚歎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公安先生將從醫院門口買回來的果盤順手放在床頭櫃上,視線向上,對上那隻美豔的眼睛:

“不好意思黑羽先生,打擾一下——方便我們現在做個筆錄嗎?”

飛鳥徹羽上下掃視了門口的兩個警察,又低頭跟懷裡的小孩說話:“……要聽嗎?”

於是黑田兵衛聽見一個細小的聲音:“……要。”

“希望無關人員迴避。”

衣裝乾練的女警察給在哥哥懷裡無聲撒嬌的孩子披上乾燥溫暖的外套,細聲哄到病房外的走廊。

小孩抗拒地攥住哥哥的衣角,然後被揉了腦袋。

“出去一下吧,就一小會——去買個橙子蛋糕怎麼樣?”

錢包乖巧的飛進黑羽快鬥手裡,像是海底吃的肥胖的珍珠蚌,討好的蹭了蹭他的手心。

——這是兄弟間的小把戲,在不方便人前告知的時候使用,意為人後和盤托出。

於是小孩癟癟嘴,不情不願地領了任務。

黑羽家的養子,黑羽徹也,是匪夷所思的天才,也是出類拔萃的怪胎。

十六歲就摘獲帕格尼尼金獎的天才小提琴家,加上目中無人的性格和優越的皮囊,無論在哪裡都是被大眾和媒體競相吹捧的對象。

“你們冇能抓住那個歹徒。”

當然,其中並不包括警方。

好看是比起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好看……性格也是名不虛傳的差勁。

少年神情淡然,篤定地彷彿親眼所見。

“怎麼發現的?”

“果盤,和我弟弟在樓下買的一樣的標識,這說明探病行為是你們臨時起意。當然,還有探病的時間——想必之前你們找過黑羽千影了。”

不隻是擺在明麵上的證據纔是線索,時間、價格、順序也同樣能指明答案。

——並非隻有寫在紙麵上的音符能表達訊息,intermission同樣是樂章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然,也有不容忽視的原因:

飛鳥徹羽並不認為倉促應戰、冇有準備的貓咪,能抓的到對下水道爛熟於心的老鼠。

白髮的塞壬看著對方被火焰灼燒後留下的傷痕,和那雙銳利的鷹眸,眼下的淚痣彷彿是另一雙清明的眼睛:

“所以,你們究竟是為了補全筆錄追到病房的搜一警察——還是想要順藤摸瓜的公安獵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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