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籌謀惜才為其計 覺大限了卻身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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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高高懸在了頭頂，冇有一絲溫度。陳金海揣著二百塊銀元，急匆匆地穿過了街巷，來到了春熙班的大門。大門敞開著，門前荒草雜亂，院中空寂無人，他便冒昧地進了去。“沈老闆——可在家嗎？”迴音落落，隻有幾隻寒鴉驚醒，乍乍飛起。“沈老闆——”一語未了，隻聽得一陣風聲，竟過了牆去。恍惚間聽到後院內窗扇有開合之聲，隻覺得風氣森森。日光慘淡，也不似先前明朗，陳金海毛髮倒豎，已經嚇得挪不動步子了。“陳老闆——您來啦？”突然聽得牆下有人問話，語氣幽微，陳金海悚然疑畏起來，慢悠悠轉向話音傳來的方向。看到一個麵黃肌瘦，雙目紅腫的小男孩正怯生生站在廊下，灰布夾襖幾乎要和破舊的門窗顏色相容，打眼看過去，竟然冇注意到“可是來贖人的？”“是了。不知——”陳金海猶疑開口。“請隨我同來，師父等您許久了。”說著前麵引路，隨著前麵帶路的小兒從側門轉入抄手遊廊，走了一陣後便到了正房。推門進去，隻覺得屋內熱氣襲人。“師父，陳老闆到了。”“沈老闆，應當日之約，陳某人帶了銀錢來贖人了。”陳金海聲音舒朗。“嗯......”像是回答，又像是痛苦的呻吟，陳金海向房內張望著，想要看清楚屋內的情況。“陳老闆，您稍坐！”剛剛引路的小童示意他在進門的交椅上坐等，自己閃身進了內室。他聽到一陣衣服摩擦的窸窣後，沈霑撩開簾布出來。此時的他麵色更差似從前，冇有了絲毫的血色，眼底下一片烏青，原本清澈的眼眸已經滿是血絲。看來病情更壞了，也是掙起來的。陳金海驚地站起身來，脫口而出“沈老闆——”“無妨。”沈霑擺擺手道“您今天來，是來贖人的嗎？”“是！”陳金海說著，從衣袖間抽出兩條用紅紙包的嚴實的銀元“如當日之約，這是二百錢，一分不少。”“哦！”沈霑看了看旁邊的小童，那孩子會意，便去叫人了。冇一會兒就領著當日的小男孩一同進了屋來，那孩子一進門便跪在地上向著沈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碰地有聲。沈霑從案幾上的檀木盒子翻找出一張身契交給了陳金海，才轉身對跪在堂下的小男孩說“你是個有福的，陳老闆今日出二百銀元替你贖身。今後你便不再是春熙班的人了，跟著陳老闆好好學本事，給自個兒爭個前途！”“是！”那孩子不住的磕頭，直到額頭上一片青紫，沈霑也不為所動。陳金海看的心疼了，忙上前拉住，把孩子從地上扶起來，心暗忖“這**是自己真金白銀花了二百塊錢買的，磕破了相這沈霑也不會給他打折啊！”“你萬不可自輕自賤，如今你的身價能值當二百錢，要是學成了，更了不得了！要是以後遇著事情了，多想想今日陳老闆贖買你花的錢，便也不能自己輕看了自己。”沈霑說完，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喘息一陣後，才轉臉看了一眼旁邊痛心疾首的陳金海，繼續道“今後他就是你的天！你要好好孝敬他，常言道‘千馬常有伯樂不常有’這人，便是你的伯樂。”陳金海蹲在地上，看著沈霑高高在上。此刻的他自覺像極了一個當街**而行的醜角，心五味雜陳。匆匆寒暄了幾句，便牽著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這個“二百銀元”的手，從沈霑的房退了出來。沈霑目送著他們穿堂過巷，直到陳金海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的儘頭，才緩緩收回了目光。眷戀地看了看天邊翻滾的流雲和光中的塵埃，轉身回門，低低吟唱著“春色——如許？”剛剛飛起的烏鴉又落回了樹梢，聳著肩慵懶地晃盪著黑的身體，漆黑的羽翼在陽光下泛出斑斕的顏色來，扯著嗓子對著正屋嘶啞的鳴叫著。回到屋拉著小豆子說道“孩子，你從跟著我便冇少吃苦。為我，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自是看在眼，記在心，所以格外疼惜你。隻怕這次我逃不出命來，護不了你啦。今後，你就得靠自己個兒憑本事養活自己了。隻一樣，我放心不下。”小豆子抬頭看著沈霑關切的眼神，追問他。“咱雖做的是末九流的行當，為世人所看不起。但你記住，堂堂正正的活，認認真真地唱，咱就是無愧無天地的，任何時候都不要自輕自賤，萬不可像我這般自甘墮落！”說完抬手撫了撫小豆子那雙桃花眼，衝著他粲然一笑。小豆子鄭重其事地向後退了幾步，穩穩地跪下，對著沈霑恭敬跪拜。沈霑見他聽進去自己的勸說，心最後的重擔也放下了，轉身躺回自己平日最愛的搖椅上，眯著眼睛斷斷續續地哼唱著古舊的江南小調。曲調悠遠，像是在訴說他那不足為外人道的深切鄉愁；似是在懷戀過去童年稍縱即逝的溫暖；又像是控訴自己刻骨銘心的苦難！小豆子退身從房出來，手捧著沈霑交給他的二百銀元以及春熙班的班主的衣缽，向前廳走去。穿過錦屏畫廊，穿過雲霞翠軒，光影幢幢，落在他瘦弱的肩頭。一滴淚眼滑落，鳥雀驚飛，二十四歲的沈霑，永遠留在了他風華絕代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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