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的林笛
-
北方的天，記憶中是飄著雪的，昏黃的，樹葉隨風打個旋兒，輕輕落下，窗外颯颯寒風吹過，吹不散屋裡繚繞的煙氣，麻將桌前圍成一圈零零散散圍著些人，其中一個左手中指夾著煙，另一隻手摸著麻將，用大拇指摩挲著牌麵，眉頭微皺，思考片刻打出一張牌，鄰屋慢慢悠悠走過來一個小女孩，幾歲的樣子，上身穿著藍白條紋的毛衣，下麵穿著鼓鼓的手工棉褲，棉花塞得厚厚的，臉蛋也鼓鼓的，紅色的小短靴，和臉一樣，齊耳的短髮，圓圓的臉，一邊喊著爸爸，一麵邁過門檻。
“爸爸，你贏多少錢了，爸爸，我可以數數嘛”，說著靠在夾著煙那個男人的腿上，伸手勉強拿過麵前的那一遝錢，零零散散，一塊的居多，也有五元的十元的，因為不斷交換流轉，紙幣都有不同程度的摺痕，小手慢慢數著，一塊兩塊三塊……，數完放下又噔噔噔地跑了回來，一樣的話“爸爸，你贏多少了，可以數數嘛”重複了兩三回，男人終於忍受不住，惡狠狠地說：
“趕緊去找你媽，彆來煩我，玩麻將都不消停。”
不大的眼睛，因為生氣而瞪得圓圓的，一看就是煩躁，不悅，嘴角向下，一張國字臉繃著，藍色帶領毛衫，皺縮在身上，有菸灰散在褲子上，黑色的褲子，褲腳鬆鬆挽著，手指短短的夾著煙，一照麵就知道他是一個體力勞動者，肩膀厚實，手指粗糙，皮膚微黑，留著標準的寸頭。
對麵的男人忙打圓場勸道：“彆和孩子喊，她還小，不懂事，我們接著玩，小笛快去找媽媽吧，這煙氣大，嗆人，彆在這了。”林笛怯懦著走開了，神色不安，似歸巢的乳燕，懵懂地小跑著到母親趙麗華的懷裡。
“都說了讓你少去那屋，那人在興頭上，非跑過去搗亂，不要去湊熱鬨，挨說了吧”，林笛眼中有不解，還是點了點頭說以後再也不去了，窩在母親懷裡久久不願起身，趙麗華拍了拍林笛的肩膀，“好了，起來吧，看媽媽給你新織的毛衣，好看不，到時候換著穿”，嫩綠色和白色交織，袖口處還有花紋點綴，林笛立刻就忘了剛纔的不悅，捧起毛衣仔細看著，圓領的毛衣，摸上去觸感柔軟，讓人很喜歡。
“媽媽，我好愛你，最愛你，隻愛你”，林笛開心的摟住趙麗華的脖子，竄上竄下，趙麗華臉上也露出笑容，膚色偏黃，臉頰瘦削，不高的顴骨也凸顯出形狀，微卷的頭髮零零碎碎地貼在頭皮髮際線處，抱著女兒，母女倆都笑吟吟，抱在一起晃來晃去，林笛頭靠在母親肩上。趙麗華抬頭看了眼時鐘，做晚飯還早，便商量林笛。
“小笛，我們玩變氣球的遊戲好不好，把眼睛閉好了，媽，給你變氣球好不好”，
說完就看見林笛早就把眼睛閉得緊緊地，趙麗華從口袋裡拿出來，早就備好的氣球，對嘴吹氣，一點點脹大，
“小笛，不要睜眼呀，要聽話呀”
“現在可以睜眼了，看看吧小笛”
“哇”媽媽好厲害，林笛開心地拍著手，在地上蹦上蹦下，趙麗華把氣球越吹越大，林笛緊張地屏住呼吸，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錯不錯地盯著氣球，期待他變大，又害怕他爆炸，最後的最後，“嘭”的一聲，氣球還是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逗得林笛大笑不停，碎掉的氣球散在炕上，趙麗華又拿起一塊大一點的碎片，用手撐著大一點，又是同樣的對嘴吹，看準時機，快速地一扭，又是一個小小氣球，鼓鼓的，在光下像個泛著光的小燈泡，在林笛眼裡，隻覺得小巧又精緻，最喜歡不過，也因此覺得媽媽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什麼都會，魔術這麼厲害，都能夠輕鬆做到，小小的氣球，兩人樂此不疲，玩了幾個鐘頭，趙麗華便起身去準備晚飯，正屋的麻將局也要散場了，林濤招呼著要走的幾人，
“浩子，小楚，二強，吃了晚飯再走吧，你嫂子馬上就做好飯了，咱們再喝幾杯，家裡什麼都有，留下吧”，冇有留意到妻子瞬間微變的神色，趙麗華聽見丈夫留客吃飯的聲音，也攏了攏火，起身招呼著，
“留下吧，二強你們幾個，就在這吃”，
小楚幾人還是擺了擺手，推辭道“家裡已經等著了，還是回家吃吧，改天再聚”，說完已經穿好了衣服，掀開門簾，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已經冇了身影，隻留下淺淺的腳印。幾人走遠了，林濤還在喋喋地說，早知道就留他們在這吃，吃完正好再聊聊天，趙麗華正彎腰燒著火，火光映在臉上，暖融融，嘴角微動，微微歎了口氣，眼睛看著火，終歸是忍不住扭過頭來對丈夫說，
“留什麼留，家裡還有什麼了，現做得什麼時候，哪有準備好的”，
“昨天不剛拿回來一大碗燴菜和瘦肉，再炒幾個菜，不就好了”丈夫大聲回道，眼睛又瞪得圓圓的，脖子上青筋也隱約可見，吵架的陣仗差不多已經擺好了。
“哪有那麼多，你自己吃了多少你不知道，還給老爺子和老太太拿過去一大半，哪裡還有了”，趙麗華忍了很久了，他這動不動就留人吃飯的毛病，她自己多說一句不同意都不行。
林濤不甘示弱道：“不就是我打麻將輸了幾個錢嘛，你爸不也天天耍麻將，彆來說我，我怎麼了，你爸能玩，我怎麼不能玩，”
趙麗華心裡憋著一口氣不上不下，難受得很，
“我爸怎麼了，輪不到你來說，少拿我爸來說事，就事論事，我是因為輸錢嘛，我是說菜不夠吃，飯準備不出來，是不讓你留人嘛，你能不能聽懂我說話”，爭吵聲充斥在這間不大的房子內，林笛怯怯地趴在門邊，小腦袋探出一個尖來看看情況，小聲地說，“彆吵了，爸爸媽媽”，重複了幾遍，兩個大人才掩旗息鼓。
林濤像隻鬥敗的公雞，哐噹一聲關門走了出去，等到吃飯的時候纔回來，桌子上簡單擺著盤炒土豆片和早上剩下的白菜燉豆腐，一碟辣拌芥菜絲，林笛捧著碗，用筷子把土豆片和米飯混在一起，黏黏的，再配上幾根細細的芥菜絲，脆脆的，炒土豆片用的是豬油，炒的土豆片黃黃的糯糯的，不厚的一片表麵還泛著油光，再簡單配上混著些許味精和辣椒油的芥菜絲，還點綴著綠色的蔥花，對林笛來說這樣的菜，和米飯混在一起吃正好，米飯微甜和糯糯的土豆混在一起，香香的，時不時還有鹹鮮的芥菜絲帶來脆脆的和蔥花清新的口感，很驚喜很享受。
林笛人小年紀小，碗裡的飯不多，很快就吃好了，趙麗華和林濤隻悶聲吃飯不說話，晚飯很快就結束了，趙麗華麻利地收拾碗筷，林笛打開電視機，坐在炕邊，晚飯過後正是播放《神兵小將》的時候，南宮問天和南宮問雅是她的心頭好，還會跟著哼主題曲：
“我有勇氣我都不怕
管它寒冬嚴夏
我很堅強大步的跨
我停不住步伐”
小腿還止不住地晃動，林濤在廚房燒著爐子，爐子還是由紅磚和泥砌的，長長的鐵皮爐筒燒的紅紅的。北方的冬漫長，黑夜來的早，趙麗華早早鋪上了褥子，和女兒鑽進了被窩裡，女兒軟軟的頭髮，圓圓的腦袋，貼在她的胸口，手裡把玩著她袖口上的花，小聲商量道：
“好久不去姥姥姥爺家了，明天可以去嗎，讓姥爺來接我好不好，”
家裡一觸即發的緊張空氣，讓林笛神經緊繃，隱隱約約的直覺告訴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但是本能的感覺危險，且離開這裡是好的選擇，畢竟這不是第一次麵臨這種情況。趙麗華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溫柔說道：
“這幾天下雪摩托車不好騎，不知道能不能來接你，明天打電話問問再說，行嗎？”林笛滿意地點了頭，摟住了母親的腰，緊緊靠在懷裡，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