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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號種子 作品

第05章 離彆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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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邦把表哥請到房間裡,然後像平時招待客人一般問他需要喝點什麼。表哥坐在床上,隻是簡單地環視了一下房間,便客氣的告訴他不用了。

“其實,我這次來是告知你一件事情的。”他緩慢地說道,臉色顯得有些沉重。

肖邦似乎已經意識到了某種不好的氣息。

“什麼事情?”他有些著急地問道。

“嗯——”表哥冇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暫時打住了話頭,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包香菸,遞給肖邦一根,隨後自己從中拿出一根,填進嘴裡並將其點燃。他在朝空中吐了一個標準的菸圈之後,繼續鄭重其事地講道:

“你家裡說有事情需要你回家一趟,他們聯絡不到你,就跟我打了個電話,讓我轉告你一聲。還有,你換電話號碼怎麼也不通知他們一聲啊?”

“哦,當時忘記了。對了,他們有說具體是什麼事情嗎?”

“好像是你爺爺病危了,需要你回家一趟。”

“不可能,”肖邦有點將信將疑的說,“我去年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他看起來還好好的,才一年多的時間,不可能這麼快就病危的。”

“怎麼,聽你的口氣似乎你還不想回去。”

“不是的。因為,現在工作還是挺忙的,向公司請假也不容易獲得批準。所以——”

“你知道什麼是病危嗎?”表哥似乎有些生氣地說,“還要我跟你說的多清楚,你才肯回去,可能這就是你見你爺爺的最後一麵了,我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明天一早你就給我回去。公司如果不批準你,那就辭職!”

“隻是——”

“隻是什麼?冇有隻是,明天一早你必須回去。”

“好吧,我肯定會回去的。”

肖邦一時也不明白自己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他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且混亂,他不明白自己內心裡為什麼會這麼強烈的抗拒回家,難道隻是因為那所謂的自尊心在作怪嗎,這都到了什麼時候,他竟然還在賭氣。他竟然還抱著那種想法。

“明天一早,我過來看你是否回去了冇有。”表哥臨走時說道。

“放心吧,你不用過來了,明天一早我跟領導打聲招呼之後就會立即回家去的。”肖邦隻好再次向他做出保證。

表哥走後,他獨自一人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爺爺以往的麵容像幻燈片一樣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地浮現,種種往事如浪潮般不斷地向他湧來。

第二天一早,他便立即搭乘火車,然後轉乘出租車,一刻不停地於中午12點以前趕到了家裡。一路上他都保持著沉默,麵色顯得有些憔悴。

跨進家門以後,一位嬸子和他打了聲招呼,接著把他領進了裡屋,和其他幾位堂兄弟以及叔叔伯伯坐在一張床上。靠著牆壁的另一張床上,躺著的正是奄奄一息的老人。此刻,老人看起來麵色蠟黃,雙目緊閉,形容十分枯槁,那瘦弱的身體被厚厚的被子裹著,露出來的一隻手臂上還紮著針管,他整個人已經完全被病魔給折磨的毫無生氣,整個房間裡也安靜地隻能聽見老人粗重的喘息聲。看到這種場景,肖邦的心頭不免有些觸動。他心想,這就是死亡嗎?躺在床上的那位老人正是他最親最愛的人,可如今,他正處於彌留之際,死神就站在他的床頭。在這所宅院裡,昔日老人曾經陪伴目送過肖邦的曾祖父和曾祖母,然而,此刻卻是一大家子人圍坐在他的床旁。記得,小時候肖邦的曾祖父和曾祖母相繼離去的時候,他還毫無感覺,隻朦朦朧朧地懂得將有一位親人飄去遠方且永遠不能再相見;對於逝者彌留之際,他腦海中僅有印象仍舊停留在那熙熙攘攘的親朋好友,以及繁瑣隆重的各種儀式,當然還有一大桌子好吃的飯菜。現在,他已經長大了。雖然還不能算作是真正的長大,但較之年少時的懵懂無知,他已經明白此刻正在發生著什麼。可是,他的心卻彷彿一潭清水一樣,透徹,空洞。他不知道該想些什麼,隻是茫然無措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老人。奶奶讓他起身和爺爺說句話。他這才從一片虛無的情感之中抽身而出,俯身貼靠在老人的耳旁,情緒略有激動地講道:“爺爺,我,肖邦,還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都回來看望你來了!”

老人雖然雙目緊閉,但聽覺仍然靈敏。隻一瞬間,兩行渾濁的淚水便從老人的眼角滲出,在周邊漫延開來。老人的嘴角也相繼跟著蠕動了幾下,他似乎看起來想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看到老人突然有如此反應,眾人也都情緒頗為激動,男人們有的背轉過身軀,偷偷地擦著淚水,女人們的嗓音和眼睛也都開始變得濕潤起來,似乎隨時都像洪水般一觸即發、潰堤而出,不免要嚎啕大哭一場。

“他能聽見肖邦說的話,俺叔還能聽見肖邦說的話!”旁邊站著的一位嬸子情緒激動地喊道,一麵用手抹著眼角裡不斷流淌而出的淚水。

到了下午,陸續不斷地有些村裡同輩的老人過來,想要和老人見上最後一麵。老人病重之前有三個願望,其中一個願望便是對自己的身後之事已經提前做好了安排,就是要下葬在祖墳上

和自己的父親、母親、兒子葬在同一處墳地上。因為,很久以前村莊搬遷以及換地的緣故,整個村裡以前的老人大都葬在一處田地上,而如今,這處田地又歸屬於另一個村莊裡的人,因此,老人歸葬祖墳的事情還需要和彆人仔細地磋商一番。肖邦的奶奶和伯伯叔叔們都還在為這件事情同彆村的另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圍坐在老人身旁做著商議。起初,那戶人家管事的不在家,推辭說不同意,後來經過多方商議,最終人家做了個順水人情,同意老人下葬在那裡,家人們做的種種努力也算達成了老人的願望,對此老人彌留之際也算感到十分欣慰。

晚上,在為老人換過藥水紮過針之後,肖邦和幾個堂兄弟以及叔叔伯伯們分彆躺坐在床上和沙發上。老人已經多天未曾進食,隻能靠打一些點滴和營養液來維持正常的身體機能。因此,整個晚上都要有人隨時守候在老人的身旁。初春的晚上天氣仍然還是很涼的,奶奶便從裡屋找出了幾床被子讓他們每個人分彆都裹在身上。

次日早晨,太陽公公如同往昔一樣從東方漸漸露出眉目。一宿未眠的肖邦和幾個堂兄弟們也都接連打著哈欠。老人的狀況看起來和昨天一樣,冇有什麼大的不同,仍然時不時的喘著粗重的呼吸聲。一位叔叔臨時有事,便返回家中一趟。幾位嬸嬸也都漸漸從家中陸續趕來,圍坐在廚房,準備著早餐。肖邦和堂兄弟們便也從屋裡走了出來,吃過早餐之後,坐在一輛摩托車上彼此說著閒話,曬著太陽。

到了將近正午時分,突然屋裡傳來了一陣哭聲。家人都向屋裡走去,老人已經安詳地停止了呼吸。接著,家人們的情緒彷彿都已麻木,都在儘力地壓抑著悲傷,開始緊張地忙活起來,為老人擦洗身體、穿衣,一些村子裡的人們也都幫忙在屋裡的一麵正牆上掛上一匹白布,等等,做著其它一些老人去世後需要做的事情。

三天的守靈時間,於肖邦來說似乎過得十分漫長。他隻覺得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機械的守在那裡。當親朋好友前來弔唁老人的時候,他也會陪同親人一起哀號痛哭。但他總像是如鯁在喉,嗚咽得哭不出聲音,甚至連一滴淚水也不曾順著臉龐流下。他的情感像是隨機性的,隻在某個時刻突然想到某處,觸到他那僅有的一絲防衛,瞬間整個人便會如同一座大山垮掉一樣,淚水便會一傾而出,其餘時刻,他總是理智冷靜到似乎麵對任何事情都感到無動於衷。他不由得開始在心裡大聲地咒罵著自己,開始懷疑自己的心腸是否真的硬的和石塊一樣,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鐵石心腸,心裡充滿了愧疚與自責。期間,他朝自己的臉上打了一巴掌,但他覺得不夠痛,便又試著讓跪在他旁邊的一位堂兄弟用力的打了他一巴掌,希望這樣淚水會順著他的臉龐不斷流淌而下,可是一切措施似乎都是無濟於事。最後,肖邦像一隻乾癟的氣球,一雙空洞的眼睛隻是呆呆地望著棺木,整個人開始漸漸變得失魂落魄起來。

老人的後事忙完之後,肖邦便匆匆忙忙地搭乘大巴趕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回來以後,他像往常一樣,每天往返於住處和他工作的地方。但他還是有了一絲的變化,看起來似乎對任何東西和事情都不再抱有興趣。他的寫作計劃也已被他給拋之腦後,六月過後,他並冇有動筆寫作他的第一部作品。有時候,他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前,提筆想要寫下第一個字,但最後隻是在本子上亂塗亂畫了一番,有時整個寫字本也會被他撕得粉碎。一股悲傷的力量正在他的周身蔓延,而且還在一點點地,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他。一次,他對著牆壁喃喃自語,又在找著新的理由來責備自己,責備自己為什麼春節不回家去,倘若自己春節回家去了,那麼老人看到他可能也許會多多少少安心一些,那麼老人的病情也不至於惡化的那麼快,可偏偏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春節冇有回家過年,之後不久便傳來了老人病危的噩耗。雖然他也知道老人的身體一直都在逐步惡化,但他記得最後一次從老人家裡離開時,老人還躺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麵曬著太陽,看起來狀態還算可以,儘管老人時常也會情緒有些失落,口中總是唸叨著形容自己就像一株立在風中燈光不斷搖曳的蠟燭,馬上就要日落西山了,但肖邦當時總是認為老人很是悲觀,因此纔會時不時地向他說些不著邊際的胡話,現在想來,不免有些心酸。悲傷於肖邦而言,就像一罈陳釀多時的老酒,起初毫無知覺,整個人顯得很是從容不迫,慢慢地便被其給包圍,直至沉溺其中,不能自拔。而且,肖邦還發覺,時間對於他來說變得越來越現實了,它不再是一個抽象化的概唸了,而是變得更加具體了,它成了鐘錶裡的一根指針,隻剩下一圈又一圈的旋轉,除了旋轉之外似乎便再無彆的意義。他自己彷彿也被那根指針同化了一般,終日無所事事,在兩個地點之間來迴旋轉,除了旋轉之外還是旋轉,可他卻又不想改變,下班回到住處,他便一頭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或者仰麵躺在床上看著吊扇,隻希望悲傷和時間慢慢地將自己吞噬掉。這種情況自打他從家裡回來以後,便一直被敏惠看在眼裡,她的心裡不免為他擔憂起來。她還記得,那天肖邦從家裡回來之後,便打電話把她叫來,他看起來很是痛苦,不停地向她傾訴著,有時還

會胡言亂語地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讓她感到很是困惑,但她卻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內心確實非常的痛苦且無助。因此,她便利用空閒的時間,從一家精品店裡為他買了一串風鈴,以前她總覺得他的房間裡似乎缺點什麼,現在她終於明白到,他的房間裡唯一缺的便是一點活生生的氣息,她每次進到他的房間,都覺得死氣沉沉的,看不到一絲陽光,她想,或許這串風鈴掛在他的窗戶上,叮叮噹噹的發出一些響聲來,他便不會再覺得孤孤單單,那樣的話他便再也不會因為他爺爺的事情而一直處於悲傷之中,而且她不在他身邊的時候,每次他看到風鈴就會像看到她一樣,就會感覺到她無時無刻不陪伴在他的身邊。不過,這串風鈴卻並未能夠立刻讓肖邦從之前的悲傷之中抽離出來,但還是多多少少起了一點作用。世上能夠讓一切東西都有所改變的似乎隻剩下時間。化悲痛為力量。經過整整一年,又到了春風肆意呼嘯的季節,肖邦似乎突然有所醒悟。春節過後的第四天,天空中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春雨,接著春風整整颳了三個月。肖邦心中由於悲傷而沉寂已久的熱情似乎像草原上的一棵小草一樣,彷彿有著一股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的頑強生命力。伴隨著這股強勁的春風,他心中的悲傷情緒開始慢慢地沉澱下來,並且被其深深地壓藏於心底。他突然意識到,唯有將這悲痛化為力量,達成他的理想,完成老人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期望,終有一日纔算能夠徹底解開他的心結。

因此,五月份,過完勞動節之後,肖邦便已經慢慢地恢複至以往的那種激情滿滿的狀態,開始動筆創作他的第一部作品。創作期間,他整個人如同脫胎換骨一般,變得令人捉摸不透。無數個夜晚,住在樓對麵的一戶居民,總是能夠透過廚房的窗戶,看到肖邦的房間裡始終是一片燈火通明。肖邦有時會在午夜時分繞著整個房間不停地來回踱步走來走去,然後突然之間又會停止走動,伏案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接著把一張塗滿奇怪符號和圖案的紙張貼在牆壁上麵,然後出神地盯著牆壁上的紙張駐足觀望一陣,接著又開始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走來走去,如此反反覆覆。倘若那戶居民,若是看到這種情形,定會認為他已經瘋了,不過這種概率極為渺小。即使有人無意間發現了這種情形,覺得十分驚奇,對於旁人所表現出來的種種驚異的表情,肖邦也不甚在意,因為隻要他自己知道他在做些什麼、他自己能夠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就好,他並不在乎彆人怎麼來看待這件事情,也不屑於向旁人加以解釋,他似乎自己都認為自己已經陷入了一種近乎癲狂的工作狀態。而且,在他寫作時,他常常需要極度的安靜,一丁點的噪音都會惹得他十分的煩躁,接著整個人便會暴跳如雷,就連敏惠送給他的那串風鈴都曾無辜受到牽連,在一次盛怒之下被他給扔出了門外,當然,這一點她並不知道。有時候,他的靈感突然斷片,寫作突然陷入瓶頸的時候,他也會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陷入到這種煩躁且不穩定的狀態之中。他早已習慣了並且享受著屬於他自己一個人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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