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許瞻的左手探上了一旁的劍台,劍台上正放著一把金柄匕首,一柄青龍寶劍。

他的手修長乾淨,骨節根根分明,能清晰地看見手背的脈絡和青筋。

他將匕首握在掌心,她亦輕而易舉地便將他的青龍寶劍取來。

許瞻眉心緊蹙,鷹華的眸子半眯,便是此時中了曼陀羅的毒,依舊將小七撲在身下。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那與生俱來的壓迫感當麵逼來。

他棄了刀鞘,鋒利的刀尖對準了她的胸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魏俘,你好大的膽子。”

她的桃花眸子是雙瞳剪水,她沾血的水藍色長袍也益發襯得她仙姿佚貌。

她很聰明。

極能隱忍。

她心性硬。

身段軟。

她能柔得似一汪春水,亦能手起刀落殺人如麻。

模樣是寒玉簪水,輕紗碧煙。

眉心一顆硃砂痣,卻平添幾分妖豔。

分明是不施粉黛,卻心機暗藏。

那人神色不定,修長的手輕輕顫著,匕首卻遲遲冇有落下來。

小七心裡笑他,此時不殺,可就晚了。

她用了十足的力道將他掀翻在地,一字一頓提醒道,“我不叫魏俘。”

她不叫魏俘。

她是魏人。

她叫小七。

姚小七。

燕人卻從未正色喊過一聲她的名字。

她曾半裸著身子跪在他的腳下,任他羞辱自己“低賤浮蕩”,隻為求他放自己一馬。

她恨透了他的折辱戲弄,手中的尖刀毫不猶疑地橫上了他的脖頸。

那人在她身下大口喘著氣,曼陀羅的毒使他麵色發紅,他的眼底帶著五分詫色,五分不定,“你要殺我?”

難道不該殺嗎?

該殺!

該挖出他的心肝,該將他剝皮揎草。

免得他燒儘魏國的山野,再奪取魏國的黃河。

不。

不殺。

殺了燕公子,魏國必亡。

她生在魏國,長在魏國,雖不過是一株孤零的蓬蒿,但依舊愛她的魏國。那裡有父親母親的白骨,也有她的大表哥。

“公子不曾殺我,我亦不殺公子。”小七直視著許瞻的眼睛,他的眸光攝人心神,但小七不懼,“但公子羞辱我的,我用這一刀來還。”

他的脖頸青筋暴突,他眼睜睜地看著小七甩開袍袖高高揚起尖刃,利落地在他頸窩劃了一刀。

“刺啦”一聲。

他凝眉悶哼。

但他並冇有死,也並冇有血流如注。

那一刀力道掌握得極好,隻不過劃破了他最淺的一層皮肉罷了,卻也劃開了口子,滲出血來。

許瞻臉色煞白,眼尾通紅,想來也知必定從無人敢如此傷他辱他。

他乍然睜眸,竟喃喃喚道,“小七。”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小七”,以前是冇有的。

小七一笑,將尖刀扔在一旁,冇有問他要說什麼,他那一張薄z唇隻會吐出這世間最惡毒的華語罷了。

如今她就要回到大表哥身邊,她纔不屑於去聽許瞻到底要說什麼。

反手將他的青龍寶劍懸於腰身,聲音似是敲冰戛玉,“借公子青龍寶劍一用。”

他的青龍寶劍由前朝最好的劍師所鑄,削金斷石,劍身一麵刻日月星辰,另一麵雕有兩條青龍。

世間僅此一把,為燕國大公子許瞻所有。

許瞻捉住她的手腕,問她,“借去何用?”

若是尋常時候,小七定然掙脫不開。如今那隻骨節分明的手連三分力道都冇有了,她輕易地便撥開了他,旋即起了身,莞爾一笑,“送給大表哥的戰利品。”

俘獲了公子許瞻的青龍劍,便與俘獲了公子許瞻無異。

他總把“魏俘”掛在嘴邊,如今也必要被世人恥笑。

許瞻冷凝著臉,他頸間的血漬紅得十分妖冶,他薄z唇輕啟,似乎說了一句什麼。

小七冇有聽清,也不屑去分辨。

她手中握緊了青龍寶劍,毫不猶疑地轉身往外走去。

夜闌人靜,易水的鞭炮聲逐漸小了起來,空中隻有零星的煙火發出微弱的啪啦聲。

歲聿雲暮,一元複始。

天一亮,便是魏昭平四年了。

木推門旦一推開,立時灌進大片風雪來,她凜然打了幾個寒戰。

回頭見主座上那人正睜眸瞧她,薄z唇毫無血色,眼底卻紅得似要泛出血來。

小七斷然闔緊了推門,將正堂的人全都隔絕在彆館之裡。

疾疾往庖廚走去,她的巴菽還藏在灶台一旁。

迎麵見槿娘哼著曲子扭著走來,她穿著嶄新的棉袍,淡朧朧的月色下看起來好好妝扮了一番,見了小七便問,“你去哪兒了?公子可在守歲?”

“是,在守歲。”小七平和答道。

“你答應在公子麵前替我解釋,你冇有食言罷?”

“我已解釋過了,公子知道你是好人。”

槿娘聞言這才放下心來,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奇怪問道,“你怎麼拿著公子的佩劍?”

甚至還湊上前來,雙手驚奇地摩挲著雕著龍紋的劍身。

小七心裡一緊,她的衣袍沾了燕將的血,身上必有濃重的血腥氣,隻怕槿娘要瞧出來。

她歸心似箭,怕槿娘生事,左手下意識地便按上了劍柄。

她私心裡是不願拔刀的。

槿娘雖是燕人,又奉了許瞻之命來監視,但心思簡單,嘴巴雖又大又硬,心倒是軟的。

細想來,她甚至還利用槿娘尋來了曼陀羅與巴菽。

好在槿娘及時問道,“可是公子賜你的?”

小七按劍的手倏然鬆開,她暗暗舒了一口氣,很快笑著點頭,“是,公子賜的。”

“我纔不稀罕,我要公子賜我金釵子!”

槿娘哼了一聲,繞過她便哼著小曲兒往前走去,小七忙拽住她的胳膊,幽幽問道,“姐姐去哪兒?”

“我原想著在家裡侍奉父母親,但想到彆館淒苦,又冇有美人姬妾侍奉,公子定然寂寞......”槿娘說著掩唇一笑,手指輕輕點著自己豐潤的臉頰,“這整個彆館最美的便是我了,自然要去陪伴公子......”

她若去了正堂,定要驚動彆館的侍者。

小七笑道,“公子恰好命我去庖廚取酒......”

槿娘正不知尋個什麼好由頭見許瞻,聞言忙攔下她,“好小七,我去我去!”

也不等小七回話,說著便往庖廚跑去,小七頓了片刻疾步跟了上去。

到了庖廚,槿娘埋頭仔細挑選著酒罐,見小七跟來,還耐心講解了起來。

“我們燕人的習俗,除夕正旦都要共進屠蘇酒祝吉祈壽。像這縹玉酒雖青青綠綠的,好看是好看,喝起來卻有些辛辣。”

“這還有瑤漿、桂酒、椒漿、黍酒......彆館存下的都是燕宮裡出來的,尤其這些年大王攻伐魏國,總要途徑易水,因而常在彆館歇息。你既然來了燕國,又在公子身邊侍奉,可得死死地記住了,日後我再與你細說......”

她滿臉生花地講著,小七的劍已橫上了她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