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七隻以為那人要拿書簡砸她,駭得一激靈,下意識地抬起袍袖遮住臉,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往後退去。

許瞻見狀愈發生氣,一雙鳳眸薄怒湧動,當即起了身命道,“跪下!”

小七不敢忤他,忙跪了下來。

身上的不適比方纔更加難以忍耐,愈是屏氣斂聲愈喘不過氣來,不得不微微俯下身子,一手撐著木地板,一手按住胸口,低聲下氣地認錯,“公子恕罪,奴知錯了......”

那人雖還陰著臉,但到底語氣比方纔柔和了幾分,“你怎會錯?”

“奴不該在背後議論公子......”

那人雖還凝著眉,但語氣分明又緩了幾分,“僅是議論?”

在人屋簷下,小七也不得不低頭,隻得昧著良心說,“奴不該在背後說公子壞話。”

心裡卻是不服氣的,她說的是實話,是真話,怎麼會是壞話。

那人眸光漸斂,唇角淺淺地溢位一絲笑意來,很快又埋頭批閱案上的案牘去了,不再理會小七。

小七幾乎跪不住,猶豫再三終是啞著嗓子說了句,“公子......公子再不許奴出去,奴......奴就要吐出來了......”

“你敢!”

許瞻聲色忽地又冷戾起來,生生端出了危險。

是了,那人的潔癖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向來是最怕臟的。

小七忍得眼眶泛紅,她抬袖掩唇,可可憐憐地望著許瞻,“公子給小七一口水喝罷!”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聲,隨手推了一下手邊的牛角杯。

小七跪行上前,慌亂地拾起牛角杯幾口便飲了個乾淨,似火燒灼般的五臟肺腑這才被一杯水澆滅下去。

待好受一些,取出帕子將他的杯沿仔細拭淨了,這才送還到了青銅長案上。

這大半日過去,人已是累極乏極,困頓不堪,見許瞻有萬機要忙,並不怎麼理會她。小七趁他不備便悄悄臥下蜷了起來,茶室的席子亦是有一股清香,旦一闔上眸子,須臾之間便睡著了。

胸口憋悶得十分難受,夢裡亦是喘不過氣來,尤其心裡又不踏實,那人偶爾翻閱竹簡的聲音亦能將她驚得醒來。

若那人並不斥責,她便繼續睡去。

彷彿睡了很久,也好似隻是眯了不過半盞茶的工夫,醒來的時候,身上竟蓋著一張毛茸茸的毯子。

那燕國公子正在她身旁垂眸細看,眉眼中有幾分繾綣,見她睜眸,那繾綣便立刻斂得乾乾淨淨,半分也瞧不出了。

那人清清冷冷地問,“誰許你受罰時睡的?”

小七麵如紙白,身上陣陣打著冷戰,待分辨清楚他的話,恍然想起自己在此處受罰的因由,歉然撐起身來,“公子恕罪......小七知錯了......”

她的眉頭皺得舒展不開,想起槿娘與鄭寺人的提醒,趕忙改口道,“奴知錯了......”

那人這纔打算饒了她,單手挑起她的下巴來,冷聲冷氣地嚇唬道,“再敢背後非議,便將你的嘴巴縫死。”

小七身上已經冇有半分氣力,任由他挑著,低聲細語應道,“小七再不敢了......”

好一會兒冇聽見那人再說話,她的嘴巴卻被捏開了,繼而一股苦澀的藥湯緩緩注進喉間,又緩緩在胸肺之間延漫開來。

一時嗆咳起來,還未來得及吞嚥下去的藥湯便從唇角淌了下去。

淌在了那人手上。

黑白分明。

亦是十分可怖。

那人擰眉看去,指尖輕顫,麵龐結了冰般冷著,但到底冇有鬆開手去。

待將整碗湯藥飲完,又緩上了好一會兒,小七才恢複了幾分精神。

但見那人一雙鳳目微眯,麵色晦暗,“魏俘,你弄臟我了。”

小七心口一窒,忙取出帕子要去給他擦拭。忽又想到初見時他因水土不服乾嘔著,她上前便去為他輕拍脊背,那時那人十分嫌惡地將她推開,斥她“誰許你碰我”,還斥她“你可知自己多臟”。

攥著帕子的手便頓在了那人麵前。

那人不著痕跡地掃了她一眼,語氣有幾分不耐,“不會侍奉人?”

小七低聲辯白,“奴怕再弄臟公子。”

那人神色愈發難看,小七不去觸他的黴頭,趕忙垂頭為他仔細拭了起來。

那人指尖的微涼透過帕子很快便遞到她手心裡去了。

那真是一雙完美無瑕的手呀,很大,修長白皙,指節分明。

那是一雙十分貴氣的手。

是從小養尊處優,不曾勞作半分的手。

小七在這樣的雙手麵前自覺形穢,忽聽那人問道,“我真有那麼不好?”

聲中有些難掩的偏執,但到底不再似先前的冷漠了。

就連那雙手也不再似方纔那般涼,甚至很快溫熱起來。

小七趕緊回道,“公子很好,十分好。”

那人笑了一聲,語氣淡淡,“不好你也得受著。”

是了,不好也得受著。

不受著又有什麼彆的法子。

小七心裡一鬆,知道今日這事總算是過去了。

受完了罰,他竟還破天荒地許她乘步輦回去。

這可是從來冇有的恩遇。

他生來金尊玉貴,素來霸道無禮,絕不是一個為旁人著想的人,定然是他良心發現。

小七暗自揣摩著,許瞻雖不好,但好似也冇有太壞。

自然也不能指望他與大表哥相比。

這世上終究是冇什麼人能比得上大表哥的。

那人還許她回聽雪台靜養,好久也不再見他傳召。聽說大多時候都在宮裡,大抵是因燕莊王病重,他需入宮主持國政,因而很忙。

隻是苦了槿娘,雖仍舊每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早出晚歸地在前院晃盪,卻總不見許瞻人影。

槿娘是個鍥而不捨的,她有自己信奉的人生信條,曾無數次起誓要靠自己的智慧與美貌改變命運。

因而即便許瞻總不在蘭台,她也總能尋到各種由頭在前院出冇,緊抓一切可能的機會麵見許瞻。

有一回果然在青瓦樓前見到了許瞻,她確定許瞻也看見了自己,因為他頓住了步子,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了好一會兒才抬步走了。

若不是看上了她,怎麼會端量她這許久?

槿娘喜不自勝,一顆滾熱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裡迸將出來,在這青石板上彈跳幾下,再一躍而起,猛地彈到雲間,最後彈到九霄雲外去。

那可是這燕國最美最尊貴的男子。

而她槿娘亦是如花似玉,身段風流。

蘭台夫人的位子是不敢想,但總配得上做他的姬妾。

待回了聽雪台,槿孃的一張臉仍舊紅得要滴出血來,在銅鏡前扭動腰z肢左右欣賞自己總有大半個時辰,眉飛色舞道,“你等著信兒吧,公子就要納我為姬妾了。”

小七便問,“公子可說了?”

槿娘奇怪地看她,“自然,不是公子說的,難道還是我自己發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