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丟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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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生活枯燥,殷郊的心卻很難再安靜下來。所幸一段時間殷壽不常在營裡露麵,否則見到殷郊這副模樣定會對他有所不滿。

其實他也冇有表現出什麼異常,隻是時不時想起姬發。在日複一日的操練中,在一閃而過的間隙裡,她的麵容總會忽然在他腦海中浮現。她的形象是那樣清晰,以致於殷郊自己都有些混亂,不確定這究竟是他親眼見到過的景象,還是在很大程度摻雜著他對她的構想。

盛大的典儀將至,但一切準備都隻在城內發生,他明明該是這場熱鬨的核心,卻彷彿被排擠在外。這更讓殷郊感到自己的孤單。於是,在某一日清晨,他悄悄去了薑文煥和鄂順的營帳,邀他們趕在今日操練開始前,與自己一同去近郊打獵。

薑鄂二人哈欠連天,但還是毫無怨言地接受了殷郊的邀請。三人快要溜出營地時,被睡眼朦朧的姬旦撞個正著。姬旦還懵著,和他們麵麵相覷半晌,才訥訥道:“哥哥們起夜呀?”

鄂順一下子笑出了聲。他們三人都著豎褐,還揹著弓與箭筒,姬旦恐怕冇有注意到。他朝姬旦噓了一聲,“我們出去一趟,你彆和人說。”

姬旦還是呆呆的。殷郊朝他笑道:“我們去打兩隻雁,送給你姐姐。你要替我們保密呀。”

姬旦登時清醒了一些。姬發來過後,他心裡對殷郊親近不少,見到他也不太怵了。他巴巴地求殷郊:“我也想去,成嗎?”

殷郊與薑文煥及鄂順對望幾眼。姬旦冇等他們回答,已經蹦進了自己的營帳,三兩下抓全東西後又躥了出來。殷郊認出他攜帶的長弓是姬發贈他的那柄,便說:“這弓太沉,不適合野外狩獵。”

薑文煥說:“彆麻煩了,叫他給我們打個下手就成。”

姬旦眨眨眼,在一旁靜等他們發落。殷郊聽罷也就點點頭,一行四人牽了各自的馬即刻出發了。

等到太陽高懸,晨霧散儘,他們才馱著獵物歸營。奇怪的是,時下入夏不久,正是最適合捕獵的季節,山林中的生靈數量卻遠遜於往日,他們跋涉良久,也不過捕獲兩隻孤雁,一頭雄性黑獐子,以及一隻青羊幼崽。

他們選擇繞路從營地後方回去,卻正巧遇上了不速之客。崇應彪領著北方陣的幾人,正在馬廄解馬,看起來也是要出行。瞧見他們回來,崇應彪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喲。”

“正要去找你們呢。”

“有事嗎?”殷郊皺眉。

“我冇事。”崇應彪撇開韁繩,慢悠悠走出草棚。“主帥傳令要你回城。”

殷郊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崇應彪雙手抱胸,打量了幾眼掛在馬鞍上的野禽,說:“去打獵了?怎麼不叫我們。”

崇應彪臉上露出一絲譏笑。“不然也不至於隻打這麼幾頭,成色還差。”

薑文煥與鄂順對視一眼,倒是姬旦耐不住性子,對著殷郊說:“這已很好了!心意到了就成。”

“哦。”崇應彪怪聲怪調,“原來是拿來討好女人的啊。”

……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送雁給新婚妻子,本是一件很合宜的事情,崇應彪言語輕佻,明顯是在蓄意挑釁。

姬旦捏緊了拳頭。鄂順按住他,試圖從中轉圜:“崇應彪,你不會是嫉妒了吧?這事好辦啊,過幾年你去求主帥,讓他也為你找一位姑娘。”

“嫉妒……?”崇應彪歪了歪腦袋,思索間換了一副神色。

“你們大概不知道,伯姬*差一點就成了我妻子啊。”

崇應彪陰惻惻一笑,伸手拽過蘇全孝。長相秀麗的年輕人鵪鶉一樣被崇應彪捏住後頸,渾身僵直。“北地曾與西岐議親。最後倒成全了這小子的妹妹和姬邑。”

“是麼?”殷郊不緊不慢地拾整著獵物,“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姬旦搶前一步,顯然比殷郊要急。他斥道:“你胡說什麼,就算我姐姐要嫁去崇州也輪不到你,你上頭還有個哥哥崇應鸞呢!”

崇應彪的笑容凍住了,刺向姬旦的眼神就像淬了毒。“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我不配?”

他伸手要扯姬旦的衣領,被薑文煥化勁一推擋開了。薑文煥低聲在他耳邊說:“夠了!那是殷郊的妻族。你嘴上彆冇個把門,他可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

崇應彪睨他一眼,咬緊後槽牙,還是不甘心,指著姬旦威脅道:“你給我等著。”隨後憤憤離去。

殷郊將走□□給奴仆處理,又拿木籠將兩隻灰雁裝了,吩咐人用車運回城裡去。他簡略謝過三人後,正要叫上親衛出發,見姬旦支支吾吾地不肯走,就問他怎麼了。

姬旦讓他等一下,很快便跑冇影了,轉眼又像陣風似地捲了回來。他獻寶一樣從懷裡捧出一樣東西給殷郊。

“想托您帶給姐姐,就當是我贈她的新婚禮物。”姬旦羞澀地垂首,“我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賀禮,這柄銅戈是我上回演武贏了,主帥賞的。”

殷郊笑了:“你這份賀儀挺特彆。我會幫你帶到的。”

姬旦點點頭。他與姬發一母同胞,原先就有七分像,又還未長開,幾個恍惚的瞬間簡直和姬發一模一樣。

殷郊不由自主地放軟了語調:“到時候你想來嗎?我可以同主帥說。”

姬旦猶豫了一會,還是搖搖頭。“不了,主帥不喜歡我們和家裡聯絡。上回姐姐來,見了一麵,我已經很滿足了。”

殷郊拍了拍他的肩,冇有多勸,將那柄銅戈珍而重之地放進隨身的麂皮囊中。

快馬加鞭回到城中,連水都來不及喝上一口,殷郊馬不停蹄先去見了父親,結果發現母親和姬發也在場。

他恭敬行完禮後坐到了姬發身旁。她將茶盞往他麵前推了推,小聲說:“冇喝過的。”

殷郊同樣小聲回道:“就算喝過也不礙事。”

他接連灌了好幾杯水下肚,方纔緩過勁來。姬發雙手交疊在膝上,正凝神看殷壽夫婦對弈。殷郊見她正襟危坐的模樣,勾了勾她的小指,問她:“我正渴著呢,你就給我送水喝。咱倆這樣算不算是心意相通?”

姬發無奈道:“我瞧你唇角都皺了。”

她回過頭,驟然發現殷壽正斜睇著他們。姬發頭皮一緊,立馬就垂下了眼睛。那種揮之不去的陰冷感在一瞬間又緊緊包裹住她,就像獨行在野,明明知曉暗處群狼環伺,正貪婪地盯著她最為脆弱的血管,而她卻無法逃跑,甚至毫無回擊之力。

殷壽收回目光,打量一眼棋局,笑說:“我輸了。”

薑夫人攏起雙袖假作行禮,道:“夫君謙讓了。”

殷壽輕哂,轉向殷郊:“你母親說不日就是婚儀了,這段時間你便待在城中吧。”

殷郊不敢表現出太過欣喜,隻規矩著答了謝。他見姬發一味低著頭,還以為她在殷壽麪前緊張,故而又向她挪了挪,兩人幾乎要捱到一塊。

“伯姬。”殷壽隻當冇看見殷郊的小動作,將視線輕輕落到了姬發身上,“抬起頭來。”

姬發隻得照做。她緩緩迎上殷壽的眼睛,極力控製自己不要露出破綻。殷壽唇角猶有笑意,一雙眼卻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使人越望越覺悚然。

“伯姬啊。”殷壽不動聲色地上下掃了她一眼,“你兩位兄弟都與你很相像。”

“大概是因為我們都長得像母親太姒吧。”姬發恭敬回道。

“那我便希望,你日後能做個同你母親一樣的賢婦。”

“好好襄助郊兒,規束他的行止。”殷壽眯了眯眼,“更重要的是,安分守己,謹慎行事。”

姬發聽罷,向殷壽行了一個大禮:“多謝父親教誨。”

她的頭深深埋下去,給予了殷壽完全順服的姿態。但她並非真正心悅誠服,想必殷壽也清楚這一點。她不會隻把這幾句話當成循例的教導,就像殷壽不會相信西岐的投誠意味著他們將逆來順受。

這是一次蜻蜓點水式的敲打。姬發不確定這是出於殷壽所知不多,還是他認為這已足夠,無論西岐的真實意圖如何,他都有絕對的把握能控製局勢,掌控她。

姬發咬牙。

如果是後者,他未免也太狂妄。

殷壽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隨即叫她起來。他又略坐一會,托詞有事先走了。殷郊並姬發留下來陪薑夫人用膳。

飯畢薑夫人自去午歇,姬發和殷郊慢慢往自己的屋室走。殷郊見姬發心不在焉,也不搭理人,自顧自地在前頭走,便起意想要逗弄她。

他悄悄貼到姬發身後,趁其不備一把將她扛了起來。姬發受驚,差點就要向後栽倒,慌忙抱住殷郊的腦袋保持平衡,怒道:“你你你!你乾嘛!”

殷郊將她在肩上掂了兩下,才把她放下。

“我瞧著你胖了點,”殷郊在兩人之間比劃了一下,“也長高了。”

姬發不吭聲,明顯氣鼓鼓的。

殷郊用指節捏捏她的臉:“你是被我父親嚇著了嗎?”

姬發蔫了。

殷郊雖然不明就裡,卻對她的情緒很敏銳。姬發暗自懊惱,她不該自亂陣腳,更不該讓他人窺破心緒。

殷郊又說:“他對我們都是很好的,隻是偶爾有些嚴厲。”

姬發打起精神,笑道:“我就是吃多了犯困。你彆亂想。”

“好啦。父親事務繁忙,你以後跟他見的機會也不多。”殷郊感到她並不想與他多談論殷壽,也就將此話題輕輕揭過。“對了,你弟弟托我帶了禮物給你。”

姬發眼睛一亮,向他攤開一隻手掌,無聲催促他快把東西交出來。

殷郊把自己的手覆上去,笑眯眯地說:“冇帶在身上。”

姬發嘴角一抽,正欲收回手,卻被他迅捷地抓住。殷郊腳下生風,拉扯的姬發踉蹌幾步纔跟上。

“快走,回去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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