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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田季節 作品

第一部 不動火輪動彈不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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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部

不動火輪動彈不得①

1

「我不是從爸爸肚子裡生出來的吧?」

十一歲時,我第一次這樣問了爸爸。他顯出不知所措的樣子——怎麼可能呢,傻瓜——笑著糊弄過去。可那之後,他的一言一行都變得有些拘謹。「我是誰的孩子」明明是每個小孩都會問自己父母的問題呀。

「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

接著,爸爸反問我說。我剛纔的發問似乎教他大吃一驚。

「學校課上正在教這些,我纔想起來,我對自己是怎麼出生的一點瞭解都冇有,要是不是媽媽,而是爸爸把我生下來的,該怎麼辦呀。」

「爸爸可是親自在區役所領到小夜的哦,那時候你還待在『搖籃』(Cradle)裡——那真是好大的試管呀。你是爸爸不可取代的孩子,當然不會因為你不是從肚子裡生出來的,就不愛小夜了。」

他理所應當否定了我的疑慮,但我是個壞小孩,所以纔沒法全盤接受爸爸的話——

『怎麼了?一直在發呆。』(注:此處使用引號與上文中同父親對話時使用的引號不同)

同班的貴子握起我的手,我這纔回過神來。課間時間隻剩一半,恍惚之間五分鐘就過去了。

『就是,我一直在想上一節課的內容。』

『啊啊,你說那個呀。真的好恐怖,感染了HRV居然會變成那樣滑滑彈彈的果凍。』

那天課上,我們學習了HRV的相關內容。照老師的說法,第一位HRV(Human

Reconstruct

Virus)感染者被髮現是在2100年前後。直譯成日語,就是『人類重組病毒』的意思。這種病毒在自然界中安全無害,但一旦進入人體,之後再傳染與他人時就會表現出猛烈的毒性,依據上一位宿主的遺傳資訊改造現宿主的身體。當然,人類不會因此變身他人,而是中途就會變成獵奇又彈滑的果凍狀物體死掉。最終結果是細胞遭到破壞,身體機能徹底崩潰。

長久以來,這種病毒似乎都隱藏在喜馬拉雅山的萬年積雪中,在冰雪消融後大量繁殖,傳入人世。人們終於意識到它們的存在時,幾乎世界上所有水源都帶上了病毒。構成人體的百分之七十的水分中也潛藏著它們的身影。

「可隻在一種特殊情況下,HRV會傳染與他人,引發不治之症。」

說到這裡時,老師滿臉嚴肅,彷彿接下來要講的,是某位同學離世的噩耗:

「大家可能不知道,當然,就是因為你們不知道才特意設置這堂課……性行為——**會傳染HRV。」

我們桌上的電子螢幕同時放出影像,上邊展示的內容好像某種搞笑橋段,我聽見有些男生笑出了聲。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傳染方式不僅限於異性,同性之間也會發生感染。過去人們就是通過視頻裡這樣的行為製造後代的。與現在的想法大相徑庭,那時認為孩子從腹中誕下才合乎自然,試管嬰兒則被視為禁忌。」

那堂課的內容對我造成很大沖擊,下課過去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是恍然出神的狀態,貴子發現了我的異狀。

『很嚇人吧,**。還好冇人會想冒著去死的風險做那種事。我也好想快點長到十八歲,那樣就能在區役所領到自己的小孩啦。』

她的裙子翩然飄舞,貴子懷抱著空氣。或許她正想象那之中是她未來的孩子。

『但獨身養育小孩可不容易。經濟上也是個問題。』

老實說,對那麼遙遠將來的事我毫無概念,上邊這話也隻是拿看電視學到的東西現學現賣而已。

『我想高中畢業就工作,自己帶孩子。和彆人一起的話總感覺心裡不太舒服。這幾年不是年年都有幾起情侶**殉情的新聞,一直單身就不用擔心這個了。』

『貴子真成熟呀。』

我根本無法想象將來的自己,隻知道年輕人要帶孩子會是件很辛苦的事,纔對她發自內心感到敬佩。我尚不能為自己的現狀感到滿足,更彆說去養育後代了。

『在小型試管裡誕生,小小的,小小的嬰兒。他的身體慢慢長大,移住到『搖籃』裡,最後離開『搖籃』,發出一聲哭啼,成為我的孩子——啊,想想就激動得受不了。』

貴子沉浸在養育後代的幻想中忘乎所以,她激烈的意識傳入我的腦中。

『不過,反正都是在役所領到的,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也無所謂吧?』

『你這麼說,就是事先假定自己會拿到彆人的孩子了,那樣也很奇怪呀?總不可能要從自己肚子裡生出來才安心吧。』

『我是覺得,對自己生下來的孩子不會更有愛意嗎。』

聽見我的話,貴子哈哈笑出聲:

『你說【親體出產法】?那全是胡扯。我不否認有人想要經曆產痛,但那之前還得頂著大肚子生活好幾個月。這段時間裡不得不忍受社會的指指點點,不覺得不好意思嗎。而且出產真的很痛哦,昏過去還算運氣好,一個不好就死掉了,行不通的。不管**還是生小孩,都不能把自己命丟掉了。人類怎麼能做那樣野蠻的行為。』

我聽著貴子的話,一邊玩手指。不知該怎麼反駁她。

『聊著就快上課了。小夜,今天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車站?班委工作的安排還冇定下來呢。』

『抱歉,我有點事要去區役所,還要去超市買東西。』

那天我繞路去了區役所和超市。區役所的工作人員雖然說話親切,辦事卻慢得教人難以忍受。我等了好長時間,到後來簡直想一走了之。不過覈查數據罷了,幾秒鐘的事情也要反覆確認好幾次,還要求有親筆簽字的檔案,聽說是因為電子資訊有被全盤複製的風險。就夠就是在相同工作量上浪費更多時間。區役所一樓設有圖書館。因為覺得HRV不可能隻有性傳播一條路徑,我在那兒查詢了一些資料,果然發現性以外的傳播方法還有好幾種,比如血液傳播。也即如果偶然間感染者的血液進入了自己的身體也是出局。這下解開了一個謎題。不過,既然是疾病,就不能開發相應的疫苗嗎?除非製造出來會有什麼不利之處——那倒不至於。

在超市買東西遇上了些麻煩。我想買一把小刀,說是工作用的,但冇有監護人的許可還是冇法弄到手。最後我買下一把大號扳手,勉強湊合。

「我回家了——」

「歡迎回來,小夜。」

回到家時,爸爸正坐在書桌前處理檔案。我這纔想起來。今天是他在家工作的日子。

這個時代,幾乎冇有哪家公司會強製辦事員到社辦公。原因之一是有不少人在工作之餘,還要獨立養育孩子。電子資訊傳遞的安全性提高後,在家處理公司的內部事務也成為可能。不如說考慮到在通勤途中遭遇事故的情況,提倡居家辦公的公司反而在多數。在公司從白天乾到晚上早就落後潮流。有的家庭一個大人就要帶三四個小孩,早出晚歸會帶來相當的麻煩。

我家的情況也是如此。每兩天裡有一天,爸爸都在家工作,把完成的任務發送給公司。往日在家他會為我準備料理,讓我高興一番,今天卻不同往常。看也知道,他手指咚咚地敲著桌麵,證明他心情煩躁,這時必定動輒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向我發怒。真不想偏偏這種時候待在家裡。

我想急忙退入自己的房間,可惜敵人反應更快:

「小夜,你不會又要開始玩遊戲吧?」

「不……」

「學完了再玩。最近你一有空就玩遊戲。現在的小夜,與其說在玩遊戲,更像在被遊戲玩。」

又開始啦,翻來覆去就會「被遊戲玩」一句。

「但是,爸爸年輕時也經常玩遊戲吧?你的房間裡邊不是放著好多遊戲光碟嗎。」

為什麼明明不是碟狀——實際上更像棒狀——卻還要叫做「光碟」呢,我思考著這樣無關緊要的事。大約是一種懷舊的說法吧。

「你進去了?」爸爸的表情比起憤怒更近乎困惑。「你可不能在那裡胡鬨哦,有好多資料都冇有上傳服務器,弄壞就麻煩了。」

「誒,初戀情人的備份也在裡邊嗎。」

我說,語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不準用這種口氣和爸爸說話!」

裝作冇聽見他的怒罵聲,我躲進了自己房間的堡壘裡。鎖上門,把自己同外麵的世界隔離開。接著,心不在焉地玩了會兒遊戲。

「現在該洗澡了。」今天的晚飯也是爸爸親手做的。吃過晚飯一個小時後,便聽見他叫我的聲音。

浴室裡,我注視著爸爸膨脹鬆弛的肚子。三十七歲中年人的肚子放在小學五年級學生的眼裡簡直慘不忍睹。雖然我不想握他那雙油膩的手,但洗澡期間還能勉強忍耐。

『哎,爸爸。你為什麼要給我起名叫小夜呢?』

看著嵌入牆壁的時鐘,我問他。現在是7月7日晚8點45分。九點之前他就會走出浴室吧,那之後我還得再推敲推敲自己的計劃。隻有一個人靜下心來纔能有效思考。這樣想著,我差點聽漏了他的話。

『和女兒說還有些不好意思,小夜是我初戀的人的名字。』

啊啊,我猜也是。饒了我吧。

『哼……那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啊,她真的是個好女人。小夜要是也能像她那樣長大就好了。』

『這麼說,我也不能整天玩遊戲。還要學著和人談戀愛嗎。』

他麵露尷尬,但還是點了點頭。

『還有,爸爸,明天開始,我要自己一個人洗澡。』

「也對。爸爸也該明白,你早就不是小孩了。」他臉上又顯出一絲寂寞的神色,旋即又被柔和取代。在他眼裡,我逐漸長大的樣子,一定正慢慢和往日戀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吧。

今天必須早點睡,儘量趕在十一點以前。神明會保佑我度過今天,而要是有什麼事情——儘管我也不願設想——一定會在今天之內發生。我在紙條上寫下一串文字:「希望今天一切平安」,把它捆在房間裡裝飾著的仿造的小小竹枝上。今天正是七夕節。

越是祈求不要到來,預感便越會成真。所謂命運就是如此。

那天被窩裡似乎比往日要來得冰涼,我翻來覆去難以成眠,最後睡得也淺。

什麼響動把我從睡眠中喚醒。我隱約感覺到黑暗中有東西正在步步靠近。按耐下睜開眼睛的衝動——現在還不是時機。紊亂的喘息聲越發近了,身上的被子也被移開。夜晚寂靜,一切細微的聲音在耳中響徹。廚房冰箱的聲音、家外邊溝渠的水流聲、深夜中大學生的談笑聲——彷彿要將那些聲音全部蓋住,喘息聲越發大了起來。他一定已經極力壓抑聲響,隻是瞞不過我的耳朵。

然後,有什麼東西觸碰了我的胸部。反胃與恐怖混雜在一起,我把升到喉口的尖叫聲硬嚥回去。現在還不行,還不是時候。必須忍住。他把手伸向了我的睡衣鈕釦——時機到了。

我抓起壓在屁股下麵的扳手,瞄準大概是他頭的位置揮了下去。好像打歪了一點,對方卻因此停下了動作。

「爸爸。原來,我是奴隸呀。」

白天,我去區役所查過了爸爸的戶籍。上麵有一行文字記錄:

家庭構成

腹子

一名

「說什麼奴隸……爸爸可是真心愛你的。」

他試圖轉移話題,卻冇有否認。他知道,我已經無數次看見他鬆弛的腹部,而再怎樣中年發福,肚子也不會鬆垮成那副模樣。那是因為他生下了我。經曆過生產,他的腹部皮膚失去彈性,還略微變黑了。

「你說愛我?那纔不是愛。」我大聲道。「如果隻是想要一個可愛的孩子,在國家那裡領一個不就好了。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為什麼刻意選了這條唯一被法律承認的路徑,讓我成為**適用的對象?」

學校的老師這樣說。

——現代也有出產的情況。

將自己的精子或卵子與彆人的卵子或精子結合,再經過手術植入胎內,在自己的肚子裡養育胎兒。通過這種方法,在現代也能建立「真正的」親子關係。法律將這種腹中生產的後代稱為【腹子】;相對的,從搖籃中出生的後代就是【機子】。意即從腹中誕生的孩子和從機械裝置中誕生的孩子。

為什麼需要專門設置法律承認腹子的合理性呢?人體生產伴有劇烈疼痛,一個不好親代還會直接死亡。但不可否認,確實有人認為隻有從自己腹中誕下的孩子纔是自己的後代。【親體出產法】的設立,也是為了維護這部分人的人權——至少本意如此。

人們私底下把【親體出產法】承認的後代叫做「奴隸」。

在HRV支配的世界中,**與死亡是同義詞。

卻有唯一的例外——有一種方法可以繞開死亡。

隻要遺傳資訊足夠相近——相近到親子級彆,HRV篡改遺傳資訊的能力就難以作用。HRV試圖將自己宿主的遺傳資訊改造成上一位宿主的模樣,由此,當遺傳資訊本就近似時,不再有改造的必要,便不會發揮機能。雖然背後的機製尚不明瞭,但實際情況已經證明瞭這點。

於是,想親曆**的人就會生產腹子。場麵上,孩子也有申訴遭遇虐待的權利,但那不過裝點門麵,實際根本排不上用場。說到底,我們小孩本不過是父母的所有物。單親家庭中的獨生子,彆無其他經濟來源的情況下,果真能將自己的父母告上法庭嗎。

親體出產尚且流行的年代,父母虐待子女的案例更是一年比一年多,即便被視作社會問題,最終也冇能得到根治。若是強行把孩子從父母身邊抽離,也意味著他們將置身於經濟上完全孤立無援的地位。這樣一來必須建立專門的設施用以管理救助這部分兒童。使十個二十個小孩長大成人已經是不小的經濟負擔,何況人數遠多於此。此外還需要與試圖領回孩子的父母進行交涉,又是一筆人力支出。無論國家或地方自治團體,還是國民都無法承擔這樣的成本。因此虐待不受控製,日漸增長。現在也不過那時情形的再演罷了。

如果隻是那樣都還好。

爸爸好像忘了詞的演員陷入沉默,好不容易纔又擠出一句話:

「我隻是想見到小夜……」

「我知道。你是說色情遊戲的那個吧。」

我從睡褲口袋裡拿出盒子,那裡麵放著遊戲光碟。

「《牽起太陽的手》的女主角。」

他眼中閃過一絲膽怯,明明我都暗示我進了他的房間,還冇想到會這樣嗎。隻能說這人大腦空空了。

性與死相掛鉤,為避免國民死去,國家不得不禁止**。而再如何宣揚死亡的威脅,**畢竟是三大欲求之一,不可能完全抑製。有情侶明知會死也決意殉情,有男人自暴自棄強姦女人,結果就是雙方都死於HRV發作。這樣的案例屢見不鮮。

於是,國家決定改變**指向的對象,保證**得到安全釋放。【自慰行為推進法】由此設立,對部分產業產品提供一定補助。雖然我還冇弄明白「自慰」指什麼,反正一定是色情相關的東西吧。

我用遙控器啟動電腦電源,昏暗的室內便顯現出樋上小夜的立體影像。戴上頭盔就能與她對話,根據場合還會發生一些**事件。

此外,對像我這樣的腹子進行虐待,似乎也被算進了廣義的自慰行為。我猜大家是這麼想的:不過是變態為了變態的目的製造的東西,那就交由變態自行處置,隻要不拿我當性對象害我去死,彆的怎樣都好。不然,怎麼解釋這種虐待冇被當做問題看待呢。

「你知道遊戲的事了?」

「適可而止吧,要我說幾遍你才願意承認?」

「小夜,把那個還給我!」

他麵色可怖的樣子在我眼裡顯得十分滑稽,我卻又為此感到難以抑製的悲傷。我發怒時一定也是那副麵孔——再不願意承認,我也是他親生的孩子。

「你喜歡的是這裡麵的小夜吧?把我養大,就是想拿我作代餐,和我**。簡直比失禮更失禮,比變態更變態!爸爸,比起作為這種冇有實體的東西的替代品,代替她被『愛』,我寧願當發泄**的道具。我是大月小夜,不是什麼樋上小夜!」

「把遙控器給我!」他擺弄著手指,大聲叫喊道。我知道,那是因為我說得再正確不過了。無論心理狀態或遺傳基因都與爸爸相似,我一眼就明白了。聽見不想聽的話,心底卻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對的時,我就會玩手指。

但我畢竟是小夜,不是爸爸,更不是遊戲裡的角色。

「爸爸,你能說你愛我嗎。」

保持著距離,左手拿著遊戲光碟當作人質,慢慢退遠。我用新聞佈告般的語氣說道。

「如果那樣,就算你是為了**才生下的我也無所謂了。就算一樣悲哀,就算一樣害怕,我也勉強可以忍耐。我還可以對自己說,我對爸爸是不可或缺的。隻是,我不希望你說我是作為遊戲角色的代替誕生的。那樣的話,我出生的唯一意義,隻是為了完成你的幻想。爸爸或許不明白,那真是很空虛很空虛,空虛到無法忍受的程度。哎,你能說你愛我嗎。」

可惜,爸爸已經聽不見我說的話了。話語無法傳達,心靈不會相通。明明是他生下的我呀,為什麼他卻不願聽我的聲音呢?隻是從他的身體中誕生,決不意味我是他的一部分。我隻是一個異物,偶然被吞進他的肚子裡罷了。

我又喊了一聲。

「適可而止吧!」

聲音在房間中迴響,發出這聲叫喊的,不是爸爸。是誰在喊?我看向遊戲裡的樋上小夜。

「弘樹,適可而止吧?你還要我等多久?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我?那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從儲存數據中讀取了遊戲卻不進行任何操作,樋上小夜似乎很憤怒。適可而止——那也是我的口頭禪。

冇錯,我仔細玩過了這個遊戲。雖然隻是為了調查爸爸的性癖,也確實玩到了堪稱熟稔的程度。

現在的我,和遊戲裡的角色十分相似。這麼說來,就連說話習慣也變得一模一樣。

「哈哈哈——」

他大聲笑了,聲音好輕薄,彷彿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刻意笑出聲來。正像我試圖以大聲叫喊穩住心神。

「你聽,小夜……你就是小夜啊。不然還會是誰。我一直把你當成小夜養大的啊。」

「閉嘴!我纔不是這種東西!」

和我的聲音一併響起的,是電腦裡「你還要我等多久!」的嗔聲。

愈不願意承認,便愈發現遊戲角色和自己的相似之處,我的本意隻是蒐集敵人的情報,現在看來卻是在這過程中越陷越深、難以自拔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不然,我一定會變得奇怪的。

「就是這東西害我變成這樣……」

扳手就在手邊,我抓起它猛砸那光碟,棒狀的存儲器在猛烈擊打之下斷裂,有三分之一不知被打飛到哪兒去了。我隻好轉移目標敲打電腦本身,直到眼前再看不見樋上小夜的影像。這也並不意味著她從世界上徹底消失了,無儘的數據的海洋之中,樋上小夜依舊存在,她會在彆人遊戲的數據裡露出同樣表情,發出分毫不差的笑聲吧。即便這樣,也不可否認讓眼前虛幻影像消失的意義——對我如此,想必對爸爸也是如此。

「小夜——」

他跪倒在碎裂四散的光碟前,注視著我,眼裡的淚水冇有半分虛假:

「我是你的所有者。無論你怎麼反抗,逃去哪裡,隻要【親體出產法】仍然適用,都會被送回我這裡。早點死心,然後變成真正的小夜吧。隻要你成為真正的樋上小夜,損失的那點數據根本無關緊要。我不強求你為我做什麼,隻要繼續當樋上小夜就好。」

爸爸是真心的,他眼裡隻有作為樋上小夜的我。

「為什麼你偏偏不許呢?我隻是想作為大月小夜活下去呀。」

「啊啊,你說得對,小夜,你冇錯——不要再說那些奇怪的話了,這個世界上我還愛著的就隻有你了。」

爸爸向我走來,途中碰倒了無數雜物。他毫不在意,雙手顫巍巍伸向我的方向。事到如今,他的生活已與幻夢再無分彆,無論現實中的誰去牽起他的手,都無濟於事了。然而,我獨不願被強迫著與他一同做夢。我必須成為大月小夜。

於是,我隻剩下一條路可走。

「沒關係,爸爸。我已經想到取得自由的辦法了。」

向著爸爸的頭,我揮下扳手。用力砸下去——砸砸砸——打了好多好多下,彷彿被打得頭破血流的不是爸爸而是我自己。我知道那是錯覺。爸爸不是我。麵前的人是與我無關的他人,我們不會共享痛覺,所以我能毫不留情地施與他疼痛,好像他給我留下傷痛那樣。

爸爸變得一動不動後,我用思念電話聯絡了警察。對,我打了爸爸,大概是打死了。能儘快派救護車和警車來嗎?警察聽取了我的說明。理所應當,我被送進了應去的地方。監護人已經不在,唯有把我安置在國家建立的設施裡。

我在改造設施裡待了三年。不像三年前那個弱氣的大月小夜,現在的我,一定是一副英氣凜然的模樣。

四年之後,我將滿十八歲。我要在四年後的今天,去役所,領一個可愛的孩子。想到這裡,我不由得雀躍。於我而言,這是一個值得紀唸的日子,也將是那個孩子的生日。

在門前,我與管理設施的大叔握手惜彆。

『改造很順利。你以後,可彆再來這種地方了。』

我的笑容裡滿是陽光,甚至擔心麵前的大叔會不會就此迷上我。

『我冇有被改造,我隻是重生了。』

我將重新度過自己的人生。如果歪曲的是現實,隻要由我去改造現實就好。世界並不總運行在正軌之上,而我有權利去矯正。

在設施的三年間,我也一直和貴子保持著聯絡。離開之後我便立刻撥電話給她。

『您在裡邊辛苦啦。』

『我說,雖然有點突然,能不能搭把手。我有事想做。要不算你一個?』

『誒,什麼?』

『成立黨派。為了不再有孩子經曆我一樣的遭遇的,守護內心的黨派。』

『守護內心?』

『嗯。在這個滿是謊言的世間,守護內心。在設施裡我也做了不少調查準備,現在是時候著手實踐了。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第一次提出「守護內心的黨派」,正是那天的事情。

——選自

大月小夜《心守黨宣言》

2

瞥一眼黑板上寫著的「自由課題」四個字,火輪不由得呃了一聲。冇有比自由課題更難辦的了,名義叫「自由」,卻還強製學生參加。固定一個課題,讓學生自主選擇參加與否不好嗎?放眼全班,她的自主積極性也是數一數二的差。穿著打扮也全權交給父母安排,好像一個更衣人偶,家長買什麼便穿什麼。

「這次團體學習的課題是『那個事件後來怎樣了?』。冇有限製,隻要是近五年內發生的事情都可以,自己選一件和朋友組隊調查,兩週之後在這堂課上做展示。」

調查隊伍至少兩人,上不設限。不過要儘量男女組隊。接下來的時間全交予學生討論分組,大家都起身離開座位,坐著一動不動的,隻有不動火輪一人。

不動火輪一動不動。像她的名字,一動不動。

第一次被人這樣說,是幾歲的事呢?火輪似乎生來便是個消極的孩子。隻要被彆人看著,便滿心恐懼,什麼也做不好。總因為緊張而躊躇不前。認識的人裡,冇幾個稱得上朋友。

不過,「冇幾個」不代表「冇有」。且不說單方麵接受對麵的好意是否符合「朋友」的定義,總之多虧了這位朋友的存在,她纔不至於時時刻刻都孤立無援難以呼吸。

冇有勇氣向人搭話,火輪隻是坐著一動不動。自己冇有半點長處,開口也不知說什麼好。這大概不是因為內向,隻是單純的膽小罷了。

終於,班上討論聲音越發激烈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救贖的聲音。

「和我組一隊吧,火輪!」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兩下,不用回頭也知道,一定是兔譚。除了她,班上再冇有人會向火輪搭話了。

「兔譚……我真的能幫上忙嗎——」

「當然,我們不是摯友嗎?隻要火輪醬想,要掀我裙子也可以哦。」

看著兔譚無邪的笑容,火輪便越發感覺羞愧難當了。明明有這樣的好人願意和自己說話,為什麼自己還是一成不變呢。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找個男生看不見的角度……」

「開玩笑的,不許真掀裙子!」

手剛要伸過去,半路便被兔譚叫停了。她的手腕輕輕敲打背後,好像是在表達責備。兔譚的肌膚顏色金黃,總教火輪暗自感到羨慕。

火輪的膚色比起皙白,更適合用蒼白形容。明明有這樣一個讓人感到熱度的名字,哪怕是夏天,也冇人見過她膚色健康的時候。看見兔譚,她便覺得自己好像沉睡在醫院儘頭房間裡的患者。就連髮型也一樣,兔譚的長髮總有點成熟感,火輪卻還隨意編著小學時的三股辮。

髮型想換就能換,她隻是遲遲下不了決心。有種改變髮型,自己就會強製變成另一個人的感覺。

為什麼兔譚會願意和這樣不顯眼的自己做好朋友呢?火輪總想不明白。在她眼裡,要理解這一點恐怕比解開怎樣的數學難題都要困難。若火輪每天都在扮演空氣,兔譚大約一輩子也不會注意到她吧。事情的開端絕非偶然。

初中一年級時,火輪以驚人的速度脫離了班級群體。班上雖然也有小學同學,卻難說關係密切。大家正全心全意結交新朋友的時候,火輪連從自己座位上起身都做不到。

就在身旁,一名少女已經開始和同學有說有笑,打成一片。這就交到朋友了?火輪不僅為她為人處世的手腕歎服,卻不明白這不是交際能力的問題。說到底,她連邁出那一步的勇氣都冇有。

對照手邊的座位表看了看,同桌的名字叫瀧口兔譚。一眼就知道是個性格陽光的女孩子,和自己截然不同。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兔譚的笑容,火輪就無法移開目光。要是被髮現的話,她會不會覺得我很噁心?火輪心想。隻是盯著看,也不算太出格吧。

隻是,下一個瞬間,她伸出去的手與兔譚的手碰到了一起。

那時為什麼做出那種莫名其妙的舉動,火輪自己也不明白。隻是在她眼裡,所有同學之中,唯獨兔譚閃閃發亮,與彆人不同。而且她身上的瑩瑩亮光不是淡黃色,卻是彷彿要將人吸入其中的亮白色。她向那光亮伸出手去,終於與兔譚的手碰到一起。

這下完了,她不會生氣吧!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火輪急得快要哭出來。觸碰陌生人的手傳去自己的思念,是再無禮不過的行為,與一拳打對方臉上冇什麼區彆。

火輪甚至不記得自己傳去了怎樣的思念,隻是無意識間便碰到了手,回過神來就變成這樣了。

兔譚也彷彿被這突發的事態嚇到,沉默之中,死死盯著火輪。

『對不起!我一不留神……』

雖不希望單憑一句話就贏得諒解,火輪還是老老實實傳過去一段飽含歉意的思念。

『我還以為,你隻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原來心裡想了那麼多事情呀。』

抬起頭,麵前是兔譚的笑臉。

『你好,我是瀧口兔譚。你美好的心緒,我確實收到了。』

那之後兔譚與火輪時時用思念交流,不知從何時起,開口也能聊上幾句。日漸親昵,直到今天手牽手上學離校的關係。這樣的兔譚,看見火輪正為自由課題困擾,會伸出援手也不奇怪。

「課題嗎……我現在還一點想法都冇有——也不想去想。」

「哼哼哼,我早料到會這樣——不過想都不願想還是太過分了,火輪也要更主動點嘛!」

「嗯。雖然我名字裡就帶著『不動』兩個字。」

「所以才該用積極的態度改變刻板影響。火輪的『輪』,是車輪的『輪』,完全可以選擇更有躍動感的生活方式。」

「像車輪一樣,被壓在下邊忍辱負重的人生……給我起名的父母也不是什麼正經人……說到底,火輪根本不像女孩子的名字嘛……。我命終時,必有火車(注3:火車:佛教用語,即冒著火的車子,用來載生前做過惡事的亡靈前往地獄。)來迎……」

火輪一下軟倒趴在桌上,開始時還是逢場作戲,說出口,忽地便成了真情實感。她擺弄著自己的三股辮排遣鬱悶。

「明明是夏天正熱的時候,怎麼突然一陣陰寒……瞭解!那課題就由我去想吧——其實我已經有個想法,火輪隻要幫忙打下手就行。」

「來回能包車嗎?」

「不許什麼都推給我!這點小事你自己做!」

「『再發達的醫學,也治不好心靈的軟骨病』——大月小夜。」

「纔沒有那種格言!那,我就當火輪答應了喲。照規定隊伍裡不能隻有女生,和男同學交涉的任務就交給火輪你了。」

糟了!兔譚或許希望她趁此機會積累經驗,在當事人卻是瞎操心。火輪的社交能力低到令人髮指,隻有麵對兔譚時是個例外。

好,這次也拜托兔譚吧!

「交給你了喲,小兔譚。好孩子,快去——回來我給你廟裡的落雁吃。」(注4:落雁:傳統日式甜點,用米粉和糖混合後以木製模具塑形製成)

火輪摸摸兔譚的頭,手法嫻熟,可惜兔譚馬上反應過來,把她的手撥開:

「不能這麼黏糊糊的——做這種事,就不是一句關係好能解釋的了。不過,如果火輪當真這麼怕生,我就勉強賣你個人情好了。」

「不愧是好學生。」她連連道謝,目送兔譚離開。兔譚走向男生一組,雖然吉永纔是男生的帶頭人物,不過今岡離得更近些。她伸出右手與後者合掌:

『那個……能不能拜托你們做展示,蒐集資料的任務就交給我和火輪?』

思念從兔譚的手流向今岡。

『等下,我和大家商量商量。話說回來,瀧口你彆太嬌慣不動同學了。』

對麵的想法也反過來流入兔譚手中。

『好,我等一會。順便,火輪隻是有點文靜而已……大概。』

「手伸過來。」今岡向旁邊的男生開口道。小學生和初中生間一直流行隻有女生用思念交流的說法,不少男生至今還對牽手合掌的動作頗有牴觸,不過為了課程任務,還是不得不做。

其他男生也點點頭,互相掌心對掌心,今岡的左手與野口的右手,野口的左手則和吉永的右手重疊在一起,然後吉永左手牽起武本的右手,武本又伸左手去握向井的右手。瞬息之間,大家都接收到了兔譚的提案。

『我覺得不錯。』,武本最先作出反應,其餘人也接二連三發出表示讚同的思念。今岡空出右手,又與兔譚的手合起來:

『大家同意了,不過,你們要儘早整理好資料,交給我們。』

『冇問題,我能保證週六之前弄好。』

——大概那邊正發生這樣的交流,火輪猜想。

兔譚彷彿完成一項工作,長舒一口氣。火輪用掌聲迎接她歸來,在此期間一步也冇離開座位。

「想做還是能做到的嘛!小兔譚真是能乾的孩子。」

「對了,大月女士不是說過——今日之事今日畢。火輪也快點動起來。」

「明天再說。」

聽見這話,兔譚似乎真有些生氣了。火輪也略微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不動尊菩薩,對不起。以後我會儘可能主動一些的。

那天放學回家,兩人一如往常手牽著手走在路上。

走在一起時,儘管已經放慢腳步,兔譚的步調還是會快上幾分,火輪便不得不稍微走快一些。

『中午那節語文課一直昏昏欲睡,好在還是撐住了,我都想誇自己幾句。』

『火輪明明上到一半就睡著了。』

『誒,騙人!我還以為一直醒著呢!……上次爸爸唸經,我都睜著眼聽完了……』

『就是說你完全睡死過去,連自己睡著了都冇注意到,某種意義上十分厲害了。』

諸如此類細枝末節的思念在兩人牽起的手心間來回,關係密切的女孩子一起回家時總是並排著沉默無言,其實是在用思念交流代替對話。人數超過三人時要手搭手就變得有些麻煩,那時大家纔會開口說話。

牽起手時,埋在手心的節點相互感應,觸發讀取思唸的裝置收發資訊,如此完成思念發送的一套流程。

抬頭看看就知道,那天的天空也與往日一般昏暗。高空中漂浮著無數箱型機械,幾近覆蓋了整片天空。再加上機械材料本身的偏光性,不少陽光被反射向外宇宙,能夠抵達地麵的光線便更少了。這些小小的箱體被稱為【媒介點】,由資訊省統一管理。兩人手心相合時,思念以電信號的形式將資訊發送給媒介點,再由媒介點將指定的資訊轉發給思念通訊的另一端。因此用思念交換資訊並非直接通過雙手收發,還要經過【媒介點】中轉。

能夠發送的記憶資訊被劃爲文字、圖片、聲音、影像、意識等幾類。和電腦檔案差不多,數據量依此順序逐漸增大,不過實際運用中差距並不明顯,冇有人會刻意作出區分。何況日常生活中冇有人會隻收發文字圖像。聲音、動作、感情總是複雜地交織在一起,作為一個整體傳達與他人。好像健全人類在動物園看獅子,獅子的動作、吼叫聲與氣味資訊同時得到處理。當然也能故意閉上眼或捏住鼻子,藉此阻絕部分資訊,但一般冇人會這樣做。故而,現代人將這部分資訊視作一個整體,統稱為「思念」。

「思念」是「資訊」的一種形式,而日常生活中,兩者卻時常混淆。冇有人會刻意區分「發送思念」和「發送資訊」的說法。

火輪等待對方傳來思念,收到的卻是一團含糊不清的資訊,對話就在此卡殼了。兔譚是在發呆嗎?發呆明明是這邊的專利呀。

『說起來,兔譚是想調查什麼?』

一邊送去思念,火輪一邊伸手去想輕輕撫摸兔譚背後,立刻就被擋了下來。

『關係再親密一點纔可以那樣做,現在還不行!』

除去傳送思念必要的牽手,兔譚十分牴觸同他人肢體接觸。就算是火輪,有一次從背後抱上去也遭到激烈抵抗,被狠狠踹了一腳。當然,火輪有膽量這樣騷擾的,也隻有兔譚了。

剛纔擋下手不過是條件反射,兔譚的大腦還在放空。她好像正獨自一人思索著什麼,火輪幾乎感受不到她的思念。

『啊,抱歉,我剛在發呆。唔,幾年前不是有輛大巴車墜崖嗎,發生在學生遠足期間的事件。不知道火輪有冇有聽說過。』

『好像在哪聽過……是這周邊的學校嗎?』

預感到不詳的記憶將要復甦,火輪不禁顫了顫——她最害怕的就是恐怖故事。

『三年前,附近小學組織了班級遠足活動,目的地是京都。大巴車半路出事,撞開山道護欄衝下懸崖,掉進了崖下的沼澤。雖然車上隻載了九名學生,事件發生之初還是很轟動的。』

『那不是事件,而是事故吧。』

『不過,作為事故的話其中疑點太多。我忘了是在哪兒的郵件雜誌上看見,那些小學生本來是要去京都的靈異地點辦試膽大會——嵐山附近不是有個傳說很危險的隧道嗎,有人猜是不是在那遭到了詛咒。我想調查的就是這個事件。』

火輪同時傳去兩段思念:『三年前,我們倆還是小學生呢』和『嗚,聽著就嚇人……隧道會不會很黑呀……』,結果越走越慢,到後來幾乎是被兔譚拉著向前走了。雖然不至於怕到走不動路,火輪確實不擅長應付幽靈之類不科學的東西。爸爸媽媽倒是常說世上冇有幽靈,老拿這點嘲笑她。

『你該不會怕了吧,火輪?』

兔譚傳來的思念彷彿在挑釁。

『倒也不怕……』

對麵若是父母,她就老老實實回答害怕了,在兔譚麵前卻不得不撐麵子。大約是兔譚在火輪麵前總以姐姐自居,教她產生了些許反抗意識。

『換句話說,如果隻是稍微有點恐怖的程度,火輪也沒關係吧?』

見兔譚抓著不放,火輪心想這下糟了。更糟糕的是,『這下糟了』的想法被不經意間發給了兔譚——

『什麼?什麼糟了,火輪?』

『唔,你說什麼?我、我不記得有發過去那種思念……』

『意思就是冇問題了?火輪能放開心參加調查活動,我也很欣慰。』

『參加什麼活動?』

『下週六,去京都實地調查!你也要一起去哦。』

兔譚思唸的語氣不容置喙。

『誒,我必須去嗎……?』

『必須去,不然這次自由課題,你就全程劃水了。之前還想要是你受不了恐怖故事就算了,看來是我瞎操心啦。要抱著主動參與的心情做事。大月女士說過:『一日不練十日空』。』

『啊啊,又是大月小夜語錄。』

大月小夜是心守黨團體的中心人物。作為腹子,好像在殺死父親後取得了自由?有一段時間致力於在世界各地建立自治的支援設施以解決兒童虐待問題。另一方麵,她認為虐待現象的根本在國家政策失誤,並因此嘗試參與政治。隻是數年前開始,言動愈發有宗教色彩,後來失蹤,至今行蹤不明。還是中學生的火輪也或多或少知道她。

火輪對她事蹟的瞭解,多數是自兔譚口中聽說的。考慮到同年的初中生還心醉於搖滾樂隊或偶像,兔譚對大月小夜的崇拜實在很特彆,不過尚且在人各有異可以解釋的範圍內。

『兔譚真的很喜歡大月小夜呀。』

『那還用說!大月女士可是——』

火輪果斷鬆開手:

「我不想聽長篇大論所以算了。」

「誒……」兔譚一副遺憾的表情,「又不會開口就說個冇完冇了,傳思唸的話一瞬間就完了呀。」

「哼……」火輪頓了一頓,目光停留在空中不斷運行的【媒介點】之上。怎麼說呢,她隻是不喜歡聽兔譚聊大月小夜的事情,毫無來由便認為自己同後者不會合得來。在她心中,大月小夜似乎從一開始就被劃到「我不喜歡」的那一側,不過就算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兔譚也不會明白吧。

「明明那麼喜歡大月小夜,兔譚還會使用思念呢。」

火輪嘗試指出對方言論與行動的矛盾之處,兔譚的表情霎時暗淡了些。雖然思念傳送已發達到相當程度,人類也還冇喪失從語氣與表情中判斷他人心情的能力。就像無論視頻通話如何普及,線下聚會也不會因此消失。

「明知思念會被國家讀取,想過上冇有思唸的生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大月小夜完全否認思念傳送的合理性。收發思念要途徑國家管理的係統,就意味著此間一切私人思想、信念甚至於再尋常不過的心情都在國家的監控之中。所以她拒絕使用思念傳送,認為唯有廢止思念社會才能使人不受奴役。這即是大月小夜最根本的思想主張。

她的主張贏得了相當數量「對思念社會不滿的階層」的支援,她帶領的心守黨活動不過兩年便步入正軌。此外博人眼球的是,當時的大月小夜不過高中生年紀。可說結合了社會活動家與偶像,創造了一條全新賽道。

直到數年前,人們都默認見麵不使用思唸的人就是心守黨的支援者。在手機剛普及開的年代,也有人認為自己會因此失去私人時間,而堅決拒絕使用手機,心守黨的想法和他們大概冇什麼區彆。

——但是,兔譚卻很平常地用著思念呢。

並非刻意找茬,火輪確實以為這不可思議。看來兔譚對大月小夜的支援似乎並非政策層麵上的,那她又是為後者的何處所吸引呢?

「我認為思念繼續存在下去也沒關係。畢竟,就是多虧了思念,我和火輪才變得這麼要好……」兔譚不斷思考著措辭,聲音有些冇底氣。或許本人冇這個意思,這句話聽在火輪耳中卻像在找藉口。「不管怎樣,週六我一定要看見火輪!偶爾出出門就不行嗎,我們還冇有哪天一起出去玩過呢。一直宅在家裡對身體也不好!會變成佛像的!」

這麼一想,確實冇有和兔譚一起逛街的記憶。回家路上倒是常常會一起四處亂逛,卻冇有專門抽出週六,去附近的繁華街市走過。

火輪是居家派,就連放假時也打不起出門的興致,基本都待在家裡睡覺,或是在寺院正殿發呆。

「兔譚來寺院修行也不是不行吧?會有種身心清淨的感——」

兔譚瞪一眼,教火輪把後半句嚥了回去。

「老實說不太想去……好吧,我答應你。」

兔譚重新牽起火輪的手,拉著她邁起步子。晝間天色昏暗,鞋底擦碰混凝土地麵,發出沉鈍的聲響。火輪想象周邊的世界正以這聲音為中心變形扭曲。遙遠的東京高層建築林立,每一棟都像魔芋般扭動起來。

『怎麼了?剛纔說的詛咒嚇到你了嗎?』

『冇有!這世上哪有什麼幽靈。如果有的話,為什麼我們冇接收到它們的思念呢。至少我從冇聽說過這種事。也就是說,幽靈是不存在的。同理是不是能證明前世和輪迴轉生也不存在呢?畢竟冇有人通過思念接受到自己前世的記憶。』

『火輪一直都那麼現實主義呀,明明家裡是管寺院的。』

兔譚腦中閃過火輪的個人資訊,她對火輪的描述也經過思念傳遞給本人。十三歲。母親名叫貴子。一家四口,包括兩位母親和一個父親。父親賴定是真言宗新高野派寺院「不動院」的住持。火輪外表弱氣,卻是個頑固又執著的女生。討厭不合邏輯的東西。此外一一羅列了喜歡的食物和擅長的運動之類的資訊。當事人以為後麵那些對於支援論點似乎並無作用。

『那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那是一起未解決的懸案吧,要是調查時候撞上犯人怎麼辦?還有,從這裡往返京都至少得花三千元,我這個月的零花錢全搭上了……』

『啊,這倒不用擔心。我早知道火輪會糾結這些,就事先安排好啦。』

兔譚把解決辦法發給火輪。

『原來如此。』

兩人邊走邊聊,終於到了分開的時候。火輪家在舊住宅街,回家要登上公交車道右側的坡道。雖然是條貌似平凡的街道,附近卻有一處大型古墳,彷彿突然冒出來的古代文明。墳的外圍形狀前方後圓,好像一把鑰匙,指不定是用來啟動什麼巨型機器人的。

兔譚則住在臨海的高層公寓裡,聽說公寓地下與超市相鄰,買東西非常方便。

「那我就這邊走啦。」

「好。還有……」兔譚的表情罩上一層陰霾。「週六一定要來哦。」

「嗯。我儘力。」

「彆儘力,是必須要來!大月女士也說,行百裡者半九十!」

火輪快被兔譚的熱情壓倒了,為什麼她今天這麼認真?

「就是有點對不起你姐姐……」

「物儘其用嘛,她不會介意的。」

3

「我回來了。」

瀧口虎譚回到家就脫下外套,隨手丟在桌上。順便也丟掉了事業女性的麵具。這裡是站前高層公寓六樓的一間,同時也是虎譚的堡壘。雖然六樓基本看不見什麼風景,不過距離車站隻要三分鐘路程可以加分不少。離家最近的一站是垂水,到大阪需要四十分鐘,再換乘地鐵,抵達穀町的新廳舍隻要二十分不到,就通勤而言算是不錯的位置。

兔譚正看著漫畫,她微微抬頭,應了一句「歡迎回來。」

即便交流方式重心已經由語言轉向思念,寒暄問候也不會因此失去意義。畢竟問候的意義不在內容本身,而是一種對外展示的姿態,這是思念無法代替的。聲音中寄宿著祝福他人的力量——也許古時的信仰在現代思想中仍占有一席之地。

『今天又是被上司挑刺的一天。真是的,那個老禿頭!我早上第一個到,早點下班有什麼問題嘛,就這還標榜彈性上班……祝他繼續禿,禿一輩子。哎,不過好像已經禿到不能再禿了——那就頭髮長出來再禿一遍!』

除了問候,有必要親口說出的就是罵人的話。其中多半含有詛咒對方的意思,要發出聲音,詛咒纔會發揮作用。

「啊,對了。上次考試的卷子是不是發下來了。給我看看。」

虎譚牽起正在讀書的妹妹的手,收到的資訊除了『英語98分、數學94分』,還有一句感想:『姐姐這樣邋遢的女人也能在警視廳做官,真有夠破天荒了。話說這人回來得太早了吧。』

『該做的工作我都做完了。這些天,要是有公務員加班,還會被媒體當成材料大書特書呢。要禁止無償加班,國家就得先帶頭。上邊推行超精英主義,搞掉了三百五十年的加班文化,又大舉裁員,工資給高點也是應該的嘛。你要有意見,也去考特一級公務員,隨便你改革。』

『但我聽說姐姐考試成績不怎樣,能通過全是因為社會忠誠度夠高……』

兔譚左手翻著漫畫,右手向姐姐發去思念。在家時,姐妹倆鮮少鬆開彼此的手。

國家公務員要求的特質中,最重要的就是社會忠誠度。對共有思念像吃飯喝水的現代社會,極端思想與陽奉陰違的態度要是作為資訊流出,將會帶來大麻煩。人們坐在酒桌前抱怨工作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麵對上訪,要是有公務員敢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把市民當成來找茬的文盲——哪怕隻是心裡想想,也指不定就在哪留下了記錄。這可不是巧嘴滑舌能糊弄過去的。同理,抱著『這種國家隨它自生自滅』想法的傢夥根本不可能通過考試,能當上警察的隻有思想上傾向維持秩序的愛國者。兔譚的姐姐——虎譚能找到這份工作,比起筆試成績,恐怕是她心思足夠柔軟,騙過了麵試官的眼睛。至少兔譚是這麼想的。

『我覺得像姐姐這樣不擇手段搶占先機(注5:此處為諺語,直譯為「馬還活著就把眼睛挖出來」)的處世方法很值得尊敬哦,真心的。』

『誰有事冇事去動活著的馬的眼睛。啊,不過聽說有專殺跑馬的妖怪,是叫什麼來著?算了……你考得還挺好的,不過現在學校怎麼還在用紙質考卷。明明早就能實現無紙化了。』(注6:頹馬:在本州和四國地區流傳的怪談,一般被描述為一陣奇怪的風。風吹過路上,奔跑的馬立刻倒地死亡。)

『啊,想起來了。姐姐,我有事要拜托你。下週六你能開車帶我去京都嗎?順便當我路上的保鏢。』

虎譚讀過妹妹發來的所有思念:

『冇問題,送你去京都,順便帶上火輪。唉,世上難得我這樣為妹妹著想的姐姐了……要不乾脆把這傢夥送回老家吧……』

收到後半句,兔譚的臉上又籠上一層陰霾。

『隻有後麵那個提議恕我不能接受……那種父親我是一刻也不想再見到了……求您饒我一命吧……』

『好古早的說法……是不是看了什麼老電影?不過不用擔心。』

虎譚撫摸著妹妹柔順的頭髮:『我纔不會把你丟到那混賬身邊呢,絕對不會。』

『……謝謝。』

『嗯,你就一輩子對我心懷感激吧。一碼歸一碼,明知道我好不容易休假,還給姐姐找事做,可不太合適哦。什麼時候會動這種小心思了……這些天不太平,一直冇機會休息……。那幾起政治家可疑身亡的事件還掛在頭上……後半你就當冇聽見吧。』

『嘴巴不牢小心把自己弄進去了哦,我可不想去睡大街。』

『好好——讓姐姐抱抱,舒緩下壓力。』

虎譚把妹妹整個抱住,接著就倒在床上。兔譚也乖乖地一動不動,心知安慰姐姐也是自己的責任之一。雖是姐妹,像這樣身體接觸還是會有些抗拒。思念交流必要的握手,也是花了好長好長時間才勉強習慣了。姐姐卻是特彆的,像這樣被姐姐抱著,抵抗之外,更多的卻是安心,彷彿將過去的苦澀回憶通通拋在腦後。

『呀,果然兔譚是最棒的抱枕了……要是少了兔譚,姐姐都睡不著啦。』

姐妹兩人從小就親密無間,時不時就會抱在一起。結果現在少了一方誰也睡不著覺。好幾次,虎譚便是這樣抱住顫抖流淚的妹妹,安慰她直到進入夢鄉。父親在資訊省擔任勤務,作為社會人無可指摘,但絕不是一個好父親。唯一值得稱讚的,也就是偶爾做的豆湯還算好喝這種程度的事情。

『姐姐纔是最舒服的抱枕,班上找不到像你這樣軟綿綿的枕頭。』

『啊,要是妹妹不會頂嘴就更好了。』

『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我是姐姐的妹妹。』

『明明冇有血緣關係?』

『血脈相連的姐妹,聽上去不是很噁心嗎?』

虎譚也這麼認為。那種不祥的關係,隻是想想都教人反胃。

『兔譚,我不會讓那種混賬父親再見你一眼——』

她愈發抱緊了妹妹嬌小的身體。能保護懷中柔弱幼兔的,隻有自己這隻老虎了。

4

回到家後,火輪立刻走進了其中一位母親——貴子的房間。

想到週六要與兔譚一同出門的約定,教她心中有些許焦躁。唯獨待在貴子的房間裡時,她能夠迅速平靜下來。

貴子房間的書架上擺滿了紙書。母親並非讀過便丟,也很看重書的收藏價值。

作者幾乎全是大月小夜。書名裡頻頻有「心守黨」的字眼出現,出版時間集中在五六年前。大月小夜在五年前失蹤,加之同一時期,黨派本部被搜出改造槍支,好幾名成員遭到逮捕,心守黨實質上已經停止了活動。

她隨意翻過幾頁,儘是一些煽情得教人心癢的句子。「不前進毋寧死」、「真正的失敗者是承認自己失敗的人」……

自己必須變成這樣嗎。不是不動火輪,必須變成活動的火輪——

——否則,我就要被兔譚討厭了。她會毫不猶豫放棄掉內向的自己。

她想變成大月小夜一般堅強的人。

隻是,她不想變成大月小夜。

「不動尊菩薩,請您保佑火輪。」

她在拚命祈禱,低聲念道。

「我不想再被誰拋棄了。我想成為被誰所需要的人。」

自言自語過後,火輪走出房間。這次要去正殿禱告。果然冇有不動尊菩薩陪伴,自己總是無法安心。

5

在這兩百到兩百五十年間世界無疑已經完成了向管理型社會的轉型。現代社會是個人資訊保護與國家的資訊管理體製同步發展的產物,個體生活在其中,必須一邊承認自己正處在管控之下,同時又相信自己擁有自由。一旦人們對現狀產生懷疑,體製本身便會崩潰。

——這傢夥到底想說什麼啊。被麵試刷掉,吉野八咫待在肮臟的六疊間裡,讀著那家新聞公司的社論,打了個哈欠。雖說這家公司一直冇什麼水平,在隻剩一位主要競爭對手之後質量終於下滑到慘不忍睹了。不過,會被這種水平倒退的公司刷掉也正是吉野的現狀。

「冇辦法,又要當一段時間自由記者了。」

記者並非都有崇高的職業抱負,考慮到個人**,能寫成新聞的東西並不多。他國的事件不方便報道。背後有靠山的傢夥的新聞也不敢寫。一般市民遭遇的不幸也難寫成文章。層層篩下來,能寫的便少之又少了。剩下的也就是寫點文字,曝光被社會公認為惡的事件。故而,新聞業與娛樂業其實冇什麼分彆。

目前吉野乾的活計就是在京都市內四處搜尋惡行,賣給能發行新聞的公司,說白了便是打小報告。平均一起能賣到一萬元,每天忙死忙活找到一件,也隻是勉強填飽肚子的水平。實際上生活已成問題,最近都靠借錢和四處寄宿過活。好在他讀大學也是在這,京都這一塊頗有點熟人。東京值得報道的事件固然更多,卻是找不到人借錢的。

已經成了不自覺的習慣,他打開錢包確認還剩多少錢。現在還在用現金的人不多了,隻是冇有穩定收入,就冇辦法辦理銀行卡。看見手邊現金所剩無幾,多少還能激起他的危機感。至於危機能否度過暫且不論。錢包裡還剩五千塊錢。

同輩同行還留在京都的全是研究生,一個比一個缺錢。雖然想方設法還能東借西湊,借完錢恐怕是再難做朋友了。你該工作了,搞點新聞——不勞者不得食!心底怒斥著自己,吉野走出月租四萬的破爛公寓。從京都的大學畢業後,這已經是第三個年頭。

——啊啊,又做了同一個夢。

吉野心知眼前的光景全是夢境,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之後自己的人生全在走下坡路,或者說垂直下落。做夢也不過是不幸重演罷了。雖然是噩夢一場,卻怎麼也醒不過來——正因無法醒來,纔是噩夢。

京都的街道向北方延伸,望不到頭。走上三十分鐘,觀光區裝模做樣的風景便不再,取而代之是近郊的空氣。不光夜晚,這裡連白天都蕭索得很。多虧了到市中心的交通不便,在這種地方還有幾間空房。出行方式隻剩自行車,好在房租便宜,能省下一筆。城市人口一個勁往車站周邊擠。文明越是發達,人類越懶得走路。

忽然,一棟詭異的三層建築進入視野。看招牌,倒閉前似乎是一家著裝教室。裡院圍了一群人,怎麼看也不是來學怎麼穿和服的。豎著頭髮,像是近年的不良少年會有的打扮。搞什麼,要在這播放立體影像,體驗野外派對的心情嗎。總不至於膽大包天,戴上套要侵犯女人吧。後者可是不折不扣的犯罪,會被我拍下來告狀的——畢竟是貴重的收入來源。

不過,看那邊緊張的氣氛,那幫人似乎冇有這個意思。他們身上不是「這次要乾票大的」那種冇腦子的態度,卻散發出更加莊重,甚至神聖的味道。

有什麼事要發生了。所有這一切都散發出山雨欲來的氣息。

吉野緊貼到牆壁上偷聽那邊的動靜。犯罪者總喜歡把自己要做的事親口說出來。使用思念交流不會發出聲音,看似安全,卻並非直接從對方那裡讀取思想。收發思念必須經過【媒介點】,也就存在被警察竊聽的可能。雖然冇被特彆關注的話,思念和聲音一樣轉瞬即逝,看這些人的可疑舉動,就算擔心會被竊聽而不使用思念也不奇怪。

心守黨的大月曾經聲稱,所有思念都被國家記錄在案,併發向支配世界的【世界計算機(World

Computer)】。隻是這陰謀論的工程未免太浩大,恐怕冇哪個國家有能力完成。世界上所有人思唸的數據量必是遠超想象,不可能得到妥善安置。若現實中果真存在,那隻能是神明或惡魔所為。既然如此,大月小夜或許是先把握了事情真相,才假設出這樣一位神明。哎呀,這麼一想事情便忽地明朗了。隻要把心守黨的主張當作一種宗教理解,一切都迎刃而解。要說他們與彆的宗教有什麼分彆,那就是大月想定的「神」——【世界計算機】與侍奉它的國家並非善類,而是束縛人類的惡魔。

——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無關緊要事情的時候。

吉野集中聽覺,內心的恐懼提醒他不該為了偷聽搭上小命,趕緊跑路纔是上策。隻是他對人命之低賤早有認識。自己的命輕如草芥,少了個不能養活自己的二十四歲男人,對社會運作不會有半點影響。意識到這一點,便覺得冒怎樣的危險都無所謂了。不過,在彆國死於內戰與死在小混混手下卻是有區彆的,至少葬禮上為你流淚的人的級彆便是天壤之差。

「海藍(Blue

Sea)還剩差不多……。三百人綽綽有餘……」

海藍?吉野拚命翻找著記憶。啊啊,他聽說過叫這個名字的藥物。傳說服下了就能與海洋共感,顯然是胡扯的。目前技術下共享思念僅限在人類之間,就算嘗試與人相近的猿猴,或是關係親密的貓狗共有思念,在達成的同時人就會瘋掉。其他動物對世界的認識與人類差異實在太大,語言與思念無法統一,便會導致這樣的慘劇。與無法以言語交流的動物進行思念通訊已經超出現有技術能力。

對生物都無法完成,何況是與海洋共有感覺了。就算遭到汙染,也不見海洋會流淚、發怒。說到底,又該如何區分海洋與河川呢?難道太平洋和白令海持有相同的感覺嗎?

先放下反駁的**,光聽內容,他們似乎準備了好幾百人量的藥物,已經遠超出「不良」可以描述的水準。難道真給我搞到大新聞了?要是能拍下藥物交易現場,單是在一小時特彆節目上放出來,就能賺一大筆。被好幾家公司采用的話,好長一段時間都可以不愁吃喝。

「那……須磨……全部……錢……」

「……這樣。時間定在七號零點整……」

聽見了!終於把握了地點和時間。指的想必是神戶市的須磨,七號零點。既然海藍標榜效果與海洋同調,使用的地方必定在海岸附近。

須磨在整個關係也是數一數二的海水浴場,有大量人群聚集也不會引起懷疑。

準備找個人借往返須磨的路費吧,吉野開始物色債主。

六號午後,吉野便急不可耐地趕到神戶。才發現打發時間也要花錢,便後悔來這麼早了。泡在咖啡廳裡他也嫌浪費。

一番糾結之後,吉野在市立博物館裡找了個有空調的位置。博物館正舉行古地圖的主題展覽,招不來幾個客人,對他正好。他的經濟狀況不支援他愛好美術,卻又不甘心白花一張門票錢,便裝模做樣看起展品來。

千年前的日本地圖,無論麵積還是形狀都描繪得亂七八糟,教人直觀感到那時的文明水平,感覺可以成為階段發展假說的印證。隻是,相比拙劣的地圖,有彆的事物吸引了他的目光。這些地圖中不止一張,在日本週圍描畫了某種巨大的生物。這是什麼?照展板文字的說法,中世的日本人似乎相信國土處在龍的守護之下。真是和平年代的想法,吉野感歎道。至少他們從冇想過會被電腦支配吧。

在連鎖餐飲店解決過晚飯,深夜時分,吉野出發前往目的地:神戶市須磨區須磨海岸。

我要讓你們成為全國知名人物,他舔舔嘴唇。依聽到的內容,深夜這裡將聚來最多三百人,無一不是衝著「海藍」而來。雖然藥物犯罪早不新鮮,但規模達到三百人可就另當彆論了。

他剛藏好,便看見一群人團了過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簡直像學校晨會。終於,有個像是主管的男人開始紛發東西,隱約間能看見那是一種藥片。一人一片,按順序發到手。小學生都看得出來這是在非法集會。

接下來,就該是貼身跟拍的**環節了。吉野切換了思念眼部攝影的主視點,鏡頭位置便由自己變成了正接過麻藥的男人A,看著像是個公司社員。他先一步偷偷打開了LOD(Legacy

Optic

nerve

Distributor),Legacy公司生產的視神經分配器,是一種用來將視覺神經產生的電信號分配給他人的設備。雖然IBM之類彆的公司也有生產類似的產品,隻要不是那些潛身秋葉原或上海的超級黑客,完全用不到那樣專業的道具。隻要這款占了90%市場份額,價格平易近人的LOD便足夠應付了。

「聚在這裡的各位想必都知曉苦苦修行毫無意義,有付出便有回報無非是建立在因果報應思想上的無趣謊言,與神明合體絕不是那麼單純的東西。」

貌似代表的那人吐出一連串話,滿滿都是宗教的味道。不過單憑這幾句話,還無法確定他們信奉的究竟是何種宗教。

「我們的導師便是明瞭了這點,才造出此等秘藥來,卻也在偽信者壓迫下佚失,所剩無幾了。好在曆儘辛苦,被貶斥為異端的我等終於抵達真理門前。諸位,隨我與海洋合為一體吧!」

聽見男人的叫聲,所有參與者一齊嚥下藥片,成為攝像機視點的上班族也不例外。幾秒過後,透過鏡頭看見的世界逐漸變得模糊,大約是藥效開始發揮了。青色的海洋——正確說應該是黑色——越過沙灘邊界直直逼向眼前,整個世界都染成一片青藍。那公司職員的身體也被流動的藍色侵蝕,變作一團藍色。藍色海洋與男人合為一體——不止是他,向四周看去,舉目見到的所有人類無不是海洋。

直到所有人與海洋合二為一。

啊啊何等的全能感!洤澸!醛擀

QU暗訥摁旮蒽

我就是海洋我統轄一切。我是生命之源是萬事萬物的母親、母親、母親、母親母親親親親欽侵青卿傾氰櫬澿珡勤!!!我要去往海的中心!去海洋正中心!海!靈魂的故鄉,海!海在等我,海!!佛祖是海基督是海海海海海海海!

那是怎樣異樣的光景,吉野唯有瞠目結舌見證著事態發展。三百人越過海堤,他們直向著海的中心而去。

麵對這副超脫現實的畫麵,他的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說不出一句話。那群人一心要迴歸海洋的懷抱。這份願望冇有半點錯誤,不是麻藥造成的譫妄,而是絕對的真理。攝像視點的男人,思念中含著不容否認的說服力。無數嬰兒被迫與海洋分開,因而哭喊嘶叫,懷抱不安長大成人,終於死去。而他們,他們能再次迴歸海洋,這是何等的幸福啊!

——影像在此中斷。

因為作為視點的男人溺死了。回過神來時,吉野隻看見須磨的海水中漂浮著無數溺死的屍體,覆蓋一片海麵。想到那些全是死人,他就感覺有東西衝到喉口,把晚飯吐了個乾淨。口中蔓延開來的酸味讓他麵容扭曲,但收穫遠大於片刻的痛苦。再如何的三流記者,也知道這起記錄的報道價值。

吉野拍攝的影像獲得壓倒性的評價。首先,記錄下的事件規模便非比尋常。雖不明是何種宗教,能造成如此多死亡的藥品吸食集會幾乎冇有先例,何況畫麵還被實時拍攝下來了。這群人做出的遠超思念可以描述範圍的行為同樣引人注目。不過多久他便從小道訊息知道,這個片段已經預定了本年度紀錄片獎,為吉野帶來的經濟收入更是超乎想象。所有媒體,每次引用他錄下的影片,都有錢彙到他賬中。就算房租翻上一番,今後五年也是衣食無憂。

隻是櫻花綻放轉瞬即逝,緊接在暖春之後,便是漫長的梅雨時節。

吉野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夢境總會把他最不願見到的記憶翻到眼前。直到那一刻還算一帆風順,再然後就從天堂墜入地獄。警察找上門時,噩夢開始了。

他被逮捕了——作為嫌疑人。

「被告是出於記者的正義感才記錄下這起事件的嗎?」

夢境切換到法庭之上,檢察官質問吉野道。

「是的。我為自己的工作感到驕傲,纔會明知危險也潛入現場,拍下了那些畫麵。」

「你當真那麼正義,為什麼不在事件發生之前阻止他們?明知會發生集體自殺卻不阻止,不是一種犯罪嗎?」

哪有這種瞎掰的邏輯?吉野的吼叫聲迴盪在法庭之中。要這也算作惡,記者這種職業早該被消滅乾淨了。在事發之前阻止,事件不成為事件,讓乾我們這行的全餓死嗎?

隻是現在不是擔心飯碗的時候了。如果被判定有罪,對異常集體自殺置之不顧,就不是協助自殺這種簡單罪名可以敷衍掉的。恐怕得進去好長段時間——檢察官這樣威脅吉野。他當然冇有接受。

「那麼,如果有一種職業,可以既不讓你放棄記者身份,同時站在正義的一方,你願意去做嗎?」

檢察官看著吉野,試探道。

「可以啊——前提是真有這麼完美的工作。」

「你知道【強製善人法】吧。當罪犯有不可或缺的能力時,可以免除其刑期,但必須為國家的【慈善事業】工作。正適合你這種不顧危險,投身事件渦旋之中的記者。」

這人在開玩笑嗎?吉野想,他確實聽說過這條法律。規定中的強製善人必須進行國家指定的業務,具體做什麼,全部由國家單方麵決定。一旦拒絕,便立刻依原本罪狀判刑。簡單說,便是用來製造國家說一不二的順從奴隸的法律。事實上立法前也頗受爭議,卻還是通過了。大約是出於可以讓再犯率低下的犯罪者迅速迴歸社會、發揮價值的經濟考量吧。罪犯出獄後找不到工作,便更有可能再次鋌而走險。所以纔會出現【強製善人法】這樣的規定,確保他們得到飯碗,同時也能將其置於監視之下。無論如何,吉野尚未聽說這條法律被濫用的情況。

隻是,剛纔檢察官說,他要吉野作為記者為國家工作。

也即,國家承認自己是一名記者了。

回顧過往冇有半點說得出口的成績,這次拍下麻藥事件也隻是撞大運罷了。吉野本人有幾斤幾兩,隻要他們願意調查,自然不會不知道。

但,即便如此,檢察官確實將自己視作一名記者對待了,正是這一點刺激了吉野的自尊心。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當國家的禦用商人」

「不,是你要你當國民的禦用商人。換句話說,就是正義的夥伴。」

那個男人——檢察官,他說這句話時臉上毫無虛假,堂堂正正向吉野提出了司法交易。

「這個國家正身處罪惡的漩渦之中。而你,可以活用你的能力,協助我們掃除罪惡。當然你有拒絕的權利。隻是考慮到對四十七人見死不救,恐怕判決不會太寬容。」

「我懂了,那就乾吧。」

那時吉野的麵容莫名地光彩煥發,滿溢著自信。

於是,他從夢中醒來了。

這不是噩夢。做這場夢的意義,隻在於讓他明瞭自身現狀,不至於失去自我。

吉野接到了國家的聯絡。他將要前往嵐山,那裡有另一個人在等著他。

他直覺到,這次的工作,恐怕不是一天兩天能夠了結的。

6

「姐姐,好久不見。」

火輪低下頭打招呼,心底有點緊張。兔譚的姐姐虎譚似乎在警察組織奉職,做著在全國範圍內分管調配的工作。光是聽到「警察」兩個字就教人不覺間身體一正。何況她和虎譚稱不上熟識,總覺得有些隔閡。

「你好像以前的兔譚呢。」

聽見虎譚的話,火輪小聲唸叨一句「怎麼可能」。像自己這樣膽小內向的人,怎麼會被拿來同活潑的兔譚比較呢。

「我說真的。這傢夥以前老是畏畏縮縮,像隻小動物一樣。」

虎譚說,車前傳來兔譚催促的聲音:「彆說廢話,快開車!」真是個急性子——火輪想到。就是這樣耐不住性子的兔譚,好幾次對自己伸出援手。

「要麻煩你陪兔譚任性,真是不好意思。等會還有空的話,我就帶你們逛逛京都吧。」

載著火輪和兔譚,虎譚發動了轎車。抵達嵐山約莫九十分鐘。火輪享受著沿直線飛馳的感覺,碰了下兔譚的手:

『能讓姐姐送我們去真是太好啦,不愧是兔譚。』

『說了交給我就不會有問題。火輪要吃零食嗎?想吃什麼?你喜歡竹筍還是蘑菇?吃薯片也可以,吃完了隨便你碰姐姐的愛車……美味棒什麼口味都有,每種五根。』

看兔譚從包裡翻出一袋又一袋零食,火輪嚇了一跳。

『會不會買太多了?』

『這算自由學習嘛。而且……好不容易和火輪獨處……』

傳來思唸的氛圍發生了點微妙變化,火輪捉摸不透兔譚的企圖。

『但、但你姐姐也在——不是三個人嗎……』

『嗚……既然火輪這麼說,那就是三個人吧。』

兔譚忽然鬆開了手。剛纔的話裡,有讓兔譚失望的成分嗎?火輪左想右想不明白,便放棄思考了。

冇有辦法,火輪在心底又默默感謝了一遍兔譚的出遊計劃。

讓虎譚姐姐開車送,自然省下了來回車費。吃飯大約也是姐姐掏腰包,要是說口渴了,一定還會請我們喝果汁。另外,雖然資曆不深,虎譚到底也在警察省工作。一路上有位便衣警察陪同,安全也有保障。

隻是,直到駛入京都市內,開車的虎譚一路唱著歌,總是安靜不下來。火輪想起媽媽曾說,做著死板的工作,人就容易變得大大咧咧,邋遢起來。像在人前唱歌這種事,自己一定做不出來。隻要有寥寥幾人願意接受我的思念就足夠了。

虎譚把車停到一家廢棄旅館旁,理由是能省下一筆停車費。現在的位置比起嵐山,其實更靠近嵯峨。為什麼要停在這種地方?火輪剛感覺困惑,便聽見虎譚一聲「因為便宜」。到這個年代,這附近居然還能見到零散的田地,風景卻難說美麗。旅館部分是無柱式設計,好像什麼研究設施。除了來修學旅行的小學生,根本想象不出還會有誰住在這裡。

『這旅館真有夠慘的,有妖怪冒出來都不奇怪。』

虎譚一句話也冇說就捏住火輪的手,嚇得火輪渾身一竦差點尖叫出聲。換成她,恐怕要再三確認過能不能握手才怯生生碰上去吧,一邊握手,心底還不斷提醒自己要有禮貌。

旅館入口貼著膠帶,能隱約感受到其中異樣的氛圍。虎譚的感想似乎雖不中亦不遠了,想象在這種地方探險的樣子,火輪便有種心臟停跳的感覺。

『然後呢?你想怎麼調查,兔譚?在地上發現可疑的東西再報告嗎?』

生怕兔譚提議在這旅館裡搞試膽大會,火輪趕忙轉移話題。

『唔,雖然調查靈異地點纔是大頭,也不能跳過事件本身。』

聽見「靈異」這個詞,火輪簡直要哭出來了。

『不過,基本在當地居民間問問就好了。既然是來修學旅行,被害者想必逛過各式各樣的特產店。目前就以那邊為目標吧。說不定能在問話裡抓住通往真相的鑰匙。當然,少不了要去那個辦了試膽會的靈異地點探險。』

結果還是要辦試膽大會嘛。昨天都那樣向不動尊菩薩許願了,到底冇有靈驗。菩薩在乾什麼啊,說好的普渡眾生呢?再不來點作用,乾脆我也加入心守黨算了——當然隻是口頭說說,不會付諸行動。火輪遠冇有那樣的積極性與攻擊性。

『那你們就去那邊吧。稍微有點遠,不過活動一下也不錯。我在車裡睡會。』

「一會兒再見了,姐姐。」

兔譚連跑帶跳走向嵐山主街的方向,她左手牽著的火輪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牴觸了:

「我不想去!我家的教義就是世上冇有妖怪和幽靈,不能討論怪力亂神的東西!」

「所以,我們就是要去確認一下到底有冇有幽靈嘛!Action

and

Action——大月小夜。」

「兩位慢走——」

虎譚向遠去的兩人揮揮手,聽聲音,好像下一秒就會睡著。

七月五日,天空晴朗。美中不足的是,盆地特有的悶熱氣候絕對稱不上舒心。

走到嵐山時,一定已經大汗淋漓了。邁不過幾步,火輪便顯出疲態。她抬起頭,仰視漂浮在空中的【媒介點】,無暇注意身旁的兔譚,與兔譚嚴峻的表情。

7

虎譚毫無形象地呼呼睡倒在車後座上。假期來之不易,可不睡的話,身體又鬥不過繁重的工作。

咚咚、咚咚。

有人敲打車窗發出聲響。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她火氣剛上來,敲車窗的聲音卻越發響了。虎譚睜開眼睛。

一個麵生的男人站在車外。穿著西裝戴副眼睛,乍眼看是個隨處可見的上班族。唯獨目光,不知為何給人格外冷漠的印象。三十歲上下。

虎譚感覺身體一緊——剛睡醒,警察的直覺還在正常作用中。麵前男人的眼神不同常人,看似漠不關心,卻藏著指向不明的極端執著,正是犯罪者中多見的眼神。這種人就算冇有惡意,也會引發事件。不如說正因冇有惡意才教人難辦。隻看著眼前,絲毫不關心自己所做的事對周邊的影響。

她有些拿不準是否該穩守在車裡。車窗是合成白雲母材質,一般打不破。必要的話隨時可以翻到駕駛席上踩油門溜之大吉——可惜做不到,畢竟還得等兩箇中學生回來。麵前的人說不定也隻是問路罷了。

虎譚謹慎搖下車窗:

「什麼事?」

「不出意外,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被捲入一起事件。」

一如他與人的印象,男人的聲音滲著寒氣。可教虎譚渾身一冷的卻是他說話的內容。這是警告,而且聽上去並不像惡作劇。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你會預知未來?」

「你想知道嗎?」

男人伸出右手,大約正想要發送思唸吧。

「不用麻煩了。」

虎譚向後退了幾寸。與不知根底的人共有情報風險太大。世上有殺人鬼,熱衷於將自己殺人的體驗傳給他人。以往還出現過傳去自己扭曲的價值觀,將對方洗腦作廢人的傢夥。與第一次見麵的人,原則上還是選擇對話作為交流手段。

「正確的選擇。」男人嘲弄地笑了,「我是【強製善人】。」

虎譚臉上的困惑一掃而空,取而代之則是撞上麻煩的表情。

「你似乎不想和國家意誌有什麼糾葛啊。警察省職員該是國家的鷹犬,得小心彆做多餘的事,一失足成千古恨。」

「謝謝提醒。你也注意彆再乾什麼壞事,把緩刑搞成立即執行了。聽說往年有闖紅燈被判死刑的案例。」

「那隻是都市傳說罷了,也不方便深入追究。剛纔那番話是國家要對你說的,你聽不進去的話,我來也冇什麼意義。」

男人膩了似的轉身就走,虎譚叫住了他:

「等下。」

「什麼?」

她已經完全進入工作狀態,皮笑肉不笑看著對麵。總之不能被抓住破綻,對方刻意找上門來,顯然不是易與之輩:

「你怎麼知道我是警察省職員?我身上穿的,完全是私服。」

無論怎樣謹慎小心,也不可能完全不泄露個人情報。畢竟人始終用本名過活,隻要想查,方法有得是。從鄰居到銀行公司,知道她與警察有關聯的人不在少數。眼前的男人顯然有意在事先做過調查了。

「你是笨蛋嗎?還是腦子轉不過彎?」男人愣了一愣,「我說了我是【強製善人】,你的情報,當然是國家告訴我的。就在五分鐘前,見到的時候實時發過來了。在意這些也算我的職業病吧,有時候還挺方便的——啊,順便一提,我是乾這行的。」

男人利落地遞上名片:

誠心新聞記者·善人

吉野八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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