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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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宮女們再次替薑撫安整理好衣裳,繁瑣的流程總算全部結束了,薑撫安終於入了轎。

頭上頂著一塊紅蓋頭,她自是看不到外麵的景象,大夏公主出嫁的日子,都城境內無論男女老少,皆聞訊而來,聚集於街道兩側,趕上前去湊個熱鬨。人們自覺讓出道路中央,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經過,馬背上揹著一位同樣身著大紅婚服的男子,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可惜麵上總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像是個紈絝子弟。

此人便是薑撫安的駙馬爺,戚將軍家的長子,戚禾雲。

登轎時薑撫安瞧不見他,他卻把薑撫安看了個一清二楚。二人自幼相識,即便他們不對頭,但十幾年的歲月,足以使他們對對方的一舉一動都瞭解得很透徹。

從薑撫安踏出殿門的那一刻,戚禾雲的視線就緊緊跟隨著她。

望著她的身形和走路的姿態,戚禾雲斷定是薑撫安不錯了,他還當薑撫安會向她父皇一哭二鬨三上吊,請求聖上收回旨意,或者冇膽量出麵逃婚呢。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戚禾雲臉上笑意更甚,從聖上下諭旨開始,戚禾雲不止一次發出相同的感慨。

捫心自問,他與薑撫安雖青梅竹馬,可奈何天生八字不合,兩人幾乎一見麵就不對付,直至相看兩厭,連心平氣和地說句話都是少之又少,更何況與之成親了,這要是告訴之前的戚禾雲,打死他也想不到。

可能二人都覺得和對方成親是件令人作嘔的事情。

戚禾雲至今仍覺不可思議,內心深處還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的心跳很快。

深呼一口氣,他牽引著韁繩,回頭望了眼身後的轎子,什麼都看不到。

轉過身,與同行的迎親隊伍,在鑼鼓喧天中回到了將軍府。

戚家祖上本是開國將臣,深受皇帝信任,立過不少赫赫戰功,受了不少封賞,積累了些家產,雖不能與皇宮相提並論,可府上亦是極為闊綽的。

這也是為什麼薑奉延放心把女兒嫁過去的原因。

現下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從們忙忙碌碌,置辦宴席,戚家夫婦立在門外,管絃之聲越來越近,眼見迎親的隊伍過來,戚家夫人收不住笑,先一步上前,走進了轎子。

轎中人將那礙事的簾子掀開,還未探身,一道含笑柔和的聲音便先入耳。

“殿下慢些,雲兒,你快過來扶著公主。”

這聲音薑撫安認得,她自幼喪母,唯一能讓她感受到如母親般溫暖的人,就是戚夫人。

“這就來。”

戚禾雲應了一聲。

他敢同他父親叫板,卻從不曾與母親頂過嘴,無他,他這人吃軟不吃硬,在戚夫人的麵前,他一向聽話。

戚禾雲翻身下馬,快步走向轎前,戚夫人把著簾子,他朝轎子裡伸出一隻手,薑撫安從蓋頭下隱隱約約看到一隻手,自然而然地搭了上去。

她冇那麼斤斤計較,畢竟大庭廣眾之下,不能讓戚夫人掛不住麵子。

公主從行的隊伍中,一道身影將此情形儘收眼底,慌慌張張混入其中。

來人掐了把翹月的胳膊,惡狠狠地說:“死丫頭,公主出嫁怎麼不叫我?”

翹月本就低垂的頭埋得更深,用氣聲說:“我又不曉得你跑去了哪裡,公主之前還問過你。”

來人正是失蹤的連雲。

連雲擰著細眉,“嘖”了一聲,罵翹月真是個榆木腦袋,翹月被罵也不敢還嘴,她清楚連雲一向是這臭脾氣,反正不痛不癢的,罵罵就過去了,她習慣了。

有時候她真希望公主管管連雲,殊不知,翹月心心念唸的公主,正和駙馬爺拜了堂,在長輩的目送下,送入了洞房。

薑撫安蓋頭還冇掀,是戚禾雲牽著她離開的,路經屋門,戚禾雲未提醒她注意腳下,薑撫安瞧不見路,不甚被門檻絆住了腳,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幸而反應過來的戚禾雲眼疾手快,拉住了薑撫安,纔不至於讓她摔了。

薑撫安順著慣性,收不住力,一頭紮進戚禾雲的胸膛,戚禾雲半步未退,仍穩穩站立在原地,口中倒是浮誇地“嘶”了一聲,道:“娘子要投懷送抱也不用這麼心急,這力道可撞得我不輕啊。”

聽出戚禾雲的嘲諷,薑撫安一把扯下紅蓋頭,唇角微微勾起,譏笑著:“那戚小公子可真是柔弱不堪,連本公主一介女子都受不住,虧你還是將門子弟,丟人。”

麵對薑撫安的冷嘲熱諷,戚禾雲莫名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欲開口反駁,又不知說什麼,被懟得啞口無言,隻乾巴巴回了句:“好歹也算我拉了你一把,乾什麼這麼大火氣,跟吃了火藥一樣。”

薑撫安無意同他鬥嘴,她今天經曆的事情太多,有些乏了,略過戚禾雲,自顧自來到床榻邊坐下,說:“今夜這張床歸我,你隨意,我不管,總之,不準進我身。”

“哈?整間屋子就這一張床,你讓我隨意?我怎麼隨意?搞得好像我願意和你待在一起一樣。”

戚禾雲挑起一邊劍眉,倚在床榻邊,低頭盯著薑撫安,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與本公主無關。”

薑撫安柳眉輕蹙:“總之我困了。”,說罷躺下身子,合了眼,無視一旁的戚禾雲,留在原地的戚禾雲一肚子的火,拿她冇辦法,隻得轉身坐在椅子上默默受氣。

他內心暗自誹誹:好個薑撫安,她睡臥榻就叫我坐冷板凳,可惡,真是可惡!

“哼。”戚禾雲冷哼道。

一雙明亮的眼眸瞪著薑撫安。

薑撫安這人雖然性格不怎麼樣,長得倒是極好的,是與已逝皇後一樣的鵝蛋臉,眉眼豔麗,氣質淩人,使人無端聯想到牡丹,嬌豔貴氣,大氣典雅。

燭火搖曳,暖光映在薑撫安的麵頰上,戚禾雲才發現她一直都緊皺著眉,是因為太亮了嗎?

無奈,他替薑撫安拉好帷簾,熄了燈。

在座位上歇息,心底暗罵,真是公主脾氣,隻能被人伺候著。

他其實是明白皇上為何會下詔提親,無非就是世道要變了,宮中暗地裡亂了,要保全薑撫安而已,都是可憐人,不免叫戚禾雲對他這個對頭多了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薑撫安這一覺睡得極其不安穩,她再次夢到前世了。

那是她剛要出嫁的時候,連雲一雙眼眸含著淚,望著她,道:“殿下,奴婢實在是見不得你受委屈,可是……可是大涼皇子真的太欺負人了,說隻要你一人,若是不答應,便要出兵攻打大夏。”

她這一番薑撫安自是不相信的,她問:“出兵並非兒戲,豈能是他說什麼算什麼?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是……”連雲垂下眼簾,“是殿下您皇叔,敬安王告訴奴婢的,對了!”

似乎是想到什麼,連雲眼睛瞪大一瞬,從懷中掏出一份書信,“這是王爺給奴婢的。”

薑撫安看見夢中的自己挑眉接過,展開書信,本是煩躁的眼神忽然嚴肅起來,因為那紙上印著的,正是王府專用的印章。

即使在夢裡看不清紙上到底寫了什麼,薑撫安仍然依稀記得,書信上把大涼和親作為要挾,逼迫聖上同意,以及敬安王內心對維護家國安寧的良苦用心寫得淋漓儘致,以至於當時薑撫安年歲尚小,頭腦一熱就按照敬安王書信上的內容動作了。

十五歲的薑撫安怎麼也想不到,一封親人的書信,正引領她一步步落入陷阱。

夢裡麵的場麵如此真實,薑撫安清晰地感知到她內心的慌亂,然而以第三視角,她才發現,連雲臉上的不自然,還有時不時露出的馬腳。

夢中人的對話結束了,夢卻還在繼續。

連雲絮絮叨叨的一番話,或許是達到了她的目的,她最後從殿中退了下去,出了宮門,朝敬安王府走去……

從這裡整個夢就結束了,暖洋洋的陽光灑在薑撫安的臉上,她反射性地眯了眯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薑撫安直起身子,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腦袋。

這覺睡得可真不安生,做了一夜的夢。

火紅的衣裙入眼,就好像提醒她昨天重生了,意識到房間應有另一個人,她扭頭去尋找,隻一眼,薑撫安就注意到端坐在桌前的戚禾雲,跟塊木頭樁子似的,戳了戳他,腦袋小雞啄米地點了點。

薑撫安忍不住輕笑一聲,掃去了夢中的不快,用手指關節狠敲他的額間。

戚禾雲“哎呦”一聲,一下子跳了起來,怒聲道:“那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打小爺的頭?”話畢,打眼一看,是薑撫安含笑的臉,眉眼彎彎,戚禾雲晃了晃神,愣住了。

瞥見戚禾雲不知為何突然出神,薑撫安湊近他麵前,四目相對,問:“怎麼了?大少爺,見著本公主,嚇到了?你膽子可真小,比老鼠還小,和小時候一樣。”

說著,伸出魔爪,掐住了對方的臉龐。

戚禾雲的臉被拉扯變形,含糊不清地說:“放……放手!”

一把拍開薑撫安的手,搓了把捏紅的臉,道:“誰被你嚇到了?我這不是膽小,是你分明像個母夜叉,大清早就捉弄人。”

“嗬,你敢說我是母夜叉?小心我告訴戚夫人!”

二人爭執之時,翹月扣響房門,打破了一觸即發的氣氛。

“殿下,要去見將軍和夫人了,我同連雲給你梳洗。”

聞言,薑撫安眉眼一抬,示意戚禾雲出去。

“嘁。”

戚禾雲推門離去,翹月與連雲向他行了個禮,便先後入了門。

一見到薑撫安,連雲瞬間變臉,笑臉相迎,把翹月擠在身後。

“殿下,奴婢給你挽發。”抬手間薑撫安虛虛躲過。

望著連雲那副虛偽的嘴臉,薑撫安長歎一聲,說:“不必了,我有事跟你商量,翹月,你來替我盤發。”翹月應下,繞到薑撫安身後,一言不發,手中開始動作起來。

“那……公主有何事?”連雲斂起笑容,小心翼翼試探道。

“你不知?那好,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讓本公主有些不快罷了。”

回憶起夢中之事,薑撫安話鋒一轉,語氣冷冽。

“連雲,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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