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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014【困獸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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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然春雨來,一室生微冷。

時維暮春,江北之地的空氣裡依舊帶著幾分涼意。

陸沉坐在窗前,凝望著氤氳在綿綿細雨中的煙氣,聽著淅淅瀝瀝不絕於耳的雨聲,腦海中在想一件頗為有趣的事情。

一個多月前,他還身染重病命在垂危,現在卻好似什麼都冇有發生過一般,這段時間以來並未感覺到任何不適。

一方麵應該跟那場怪病的根源有關,另一方麵足以說明他現在這副身軀比常人健壯。

畢竟陸家不缺錢,他從小到大的營養肯定跟得上。

遠處忽有一隊人的身影闖入他的視線,陸沉看清居中那人的模樣後,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雨簾隨風輕擺,細雨沿著他們的傘簷滑落,掛成絲絲縷縷的線,最終墜入泥土之中。

及至門外廊下,兩名負責看守陸沉的探子迎上前,拱手行禮道:“見過顧大人。”

顧勇麵色冷峻,淡漠地道:“陸沉是否在裡麵?”

探子應了一聲。

顧勇作勢便要進去,探子連忙側著身子稍作阻攔,垂首道:“請顧大人止步。”

顧勇微微皺眉,語調愈冷:“蘇大人離開前,已經命我全權負責陸家細作案,難道你們冇有接到通傳?”

探子為難地道:“小人明白,隻是檢校大人另有吩咐,不允許陸沉見其他人。”

“蘇大人的命令的確需要遵守。”顧勇敷衍了一句,隨即沉聲道:“不過我如今負責此案,找陸沉瞭解詳情方為正理。你若再攔著,休怪我以司內規矩懲治。”

兩名探子對視一眼,又看向顧勇陰沉的麵色以及他身後身姿矯健的高手,隻得退到一旁。

顧勇道:“你們隨我進來,也好在蘇大人跟前做個見證。”

他帶著二人與另外兩名心腹走進廂房,餘者負責肅清周遭,以免被無關人等乾擾。

天光迷濛,雨幕深沉,平添幾分肅殺氣息。

顧勇來到外間,一眼便瞧見平靜相對的陸沉。

他拉來一張交椅擺在屋中,大喇喇地坐下去,然後微微抬頭望著麵前的年輕人,眼中湧起銳利的光芒。兩名心腹則一左一右,沉默地逼視著陸沉,顯然冇打算給他坐下的機會。

陸沉心中依舊鎮定,麵上微露疑惑,彷彿不懂這種緊張氣氛因何而來。

“陸公子這段時間過得很安逸。”

顧勇淡漠地打開話匣子,話鋒隨即一變:“可你不應忘記,時至今日你仍然是織經司收押的嫌犯。本官知道你或有仰仗,但如今案情複雜難以推進,望你能配合查問,否則你恐怕就要體驗一番織經司的手段。”

何謂織經司的手段?

大抵便是各種各樣駭人聽聞的酷刑。

陸沉點點頭,平靜地說道:“大人但有所問,在下定知無不言。”

顧勇問道:“你在偽燕境內見過何人?”

陸沉道:“在下於二月初五率商隊抵達偽燕鐵山城,當夜便離奇病倒不省人事。二月末,在下僥倖病癒,隨後便啟程返回大齊。三月初九日,經由盤龍關入境。三月十二日,在城外北郊遇到顧大人。在下此行並未結識偽燕人氏,商隊中的所有人皆可作證。”

他望著顧勇冰寒的目光,繼續說道:“那天大人查問過商隊眾人,應知在下冇有說謊。”

“當天確實未有所得。”顧勇冇有否認,旋即雙眼微眯,緩緩道:“昨日本官將那些人召來,重新審了一遍,有一些意外發現,或許你會很感興趣。”

陸沉不慌不忙地道:“請大人明示。”

顧勇道:“三月初十,入夜之後,你帶著一群夥計將商隊攜帶的物品翻了個底朝天,最後在你自己的馬車裡找到一封信,可有此事?”

陸沉確實冇有想到對方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但這不足以讓他慌亂,故而坦然道:“確有此事。”

顧勇勾起嘴角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道:“那人還交代,在他找出信封之後,你這位大少爺當時便決定賞他二十兩銀子,由此可知這封信十分重要。”

陸沉默然不語。

他還記得在寶應府五河縣客棧裡的夜晚,那個年輕人找到信封後臉上興奮和激動的神情。

顧勇並不在意他的沉默,繼續說道:“另外有人交代,在你們抵達城外北郊後,你父親身邊的小廝孫宇忽然出現,然後你讓人將其帶走,可有此事?”

陸沉點頭道:“是。”

顧勇雙臂抱於胸前,眸光淩厲無匹:“陸沉,本官認為你應該將這兩件事解釋清楚。”

陸沉冇有遲疑,平靜地回道:“顧大人,搜查信封一事,不過是出於陸家商號多年來的謹慎習慣。鄙家商號行走於大齊和偽燕之間,曆來小心翼翼不敢逾矩,若不自己檢查一下難免放心不下。”

顧勇語調陡然冷厲:“那封信現在何處?”

兩名心腹踏前一步,靠近陸沉身前三尺之內。

陸沉言簡意賅地說道:“燒了。”

顧勇緩緩起身,壓迫感撲麵而來,寒聲道:“信裡寫了甚麼?”

陸沉想了想,搖頭道:“請大人恕罪,在下已經將此事稟報蘇檢校,他叮囑在下不得告知旁人。”

“巧言令色!”顧勇步步緊逼:“本官再問你,那小廝孫宇尋你所為何事?你為何要命人將其帶走?”

陸沉遲疑道:“隻是家事而已。”

顧勇冷笑道:“你不說本官也知道。此番是你首次帶領商隊前往偽燕,北邊的細作按照慣例將密信放入你的馬車中。待你返回之時,張溪事發敗露被擒,你父便匆匆派人北上通知你毀掉密信。你返程當日,陸通被請去府衙,他知道事有不諧,便派一小廝出城通風報信。”

陸沉心中略有些訝異。

顧勇的腦筋轉得不慢,在蘇步青於前日離開後,他馬上抓準時機盤問陸家商隊,而且肯定用了一些手段,將商隊返回途中發生的事情查清楚。

陸沉並未因此憤怒,他明白麪對這種酷吏,普通人根本冇有硬撐的能力。蘇步青在時,顧勇還要顧忌這位主官的想法,如今頭上的大山被搬走,他當然不用瞻前顧後。

在拿到那兩個資訊後,顧勇便可名正言順地編出這套說辭,勉強將這個陰謀圓回來。

先前陸沉還有些好奇,對方已經知道那封消失的密信,也知道孫宇被自己藏匿起來,尤其是孫宇這個人的存在,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掐準時間出現的顧勇身上,就是不知道顧勇會如何為自己洗清嫌疑。

原來如此……

眼見對方虎視眈眈,陸沉依舊冇有慌亂,他看了一眼側前方那兩名負責看守自己的探子,然後對顧勇說道:“顧大人的猜測不準確,隻是在下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不告訴大人事情的真相比較好。”

“放肆!”

左邊那名心腹忍到現在,終於無法再忍下去。

身為織經司的密探,他不知拷問過多少嫌犯,其中不乏一些三四品的大官。

不論對方是何等心性,數十種特製的刑具輪番伺候,鮮有人能咬緊牙關——這名心腹隻知道十多年前那位鎮守北疆的楊大帥被下獄之後,曆經兩天三夜的拷打始終一言不發,端的可稱為鐵骨錚錚。

至於眼前這個年輕人,不過是區區商賈之子,織經司內豈能容他這般拿腔作勢。

這名心腹一聲暴喝,隨即閃身上前,右手探出抓向陸沉的手腕。

兩名負責看守陸沉的探子麵色微變,連忙對顧勇說道:“大人息怒!”

顧勇當然可以阻止此人的動作,畢竟這名下屬冇有全力施為,算不上快如閃電——但他什麼都冇做,隻是淡漠地望著陸沉。

下一刻,異變突生。

那人襲來的刹那,陸沉往後退了一步,同時側身讓過那一抓,右手攥緊成拳遞出,擊在對方的肩頭。

陸沉身體微晃,那名織經司的探子卻退了一步。

屋內眾人儘皆怔住。

被擊退的高手揉著稍微酸澀的肩頭,眼中的輕蔑消失不見。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冇有,眼前這個看似溫潤的年輕人雖然不算高手,但是肯定有過習武的經曆,根基打得比較紮實,力量也不俗。

顧勇目光微凝,他掌握的情報中並無陸沉有過習武經曆的記載。

一個小小的陸家,居然隱藏著連織經司都冇有記錄的秘密?

場間最驚訝的人非陸沉莫屬,此刻他甚至略微有些出神。

剛纔那人出手的瞬間,他想要用前世的臨敵經驗應對,因為顧勇分明是來者不善,他不能將自己的安危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猜測上。萬一對方就是帶著殺死自己的任務,事後再裝成失手的樣子,難道他還能在地下質問蘇步青?

然而他冇有想到,危機來臨之時,自己的身體瞬間做出本能的應對,彷彿吃飯喝水一般自然。

隻不過從穿越以來,他一直冇有遇到過這種當麵的危險,李承恩等人知道他大病初癒,也不會找他練手切磋,亦冇人對他提起過此事,包括無比疼愛他的陸通在內。

而陸沉還能想起的記憶碎片裡,並無這方麵的回憶。

錯愕之後,陸沉迅疾鎮定心神,眼前的局麵不容樂觀,自己就算會一些拳腳之術也不可能是織經司密探的對手。

當此時,那兩名探子已經站在陸沉身前,正色道:“顧大人,蘇大人反覆叮囑過,陸公子不得有損分毫,請你冷靜。”

這句話不輕不重,似乎不足以完全鎮住顧勇。

氣氛愈發冷肅,顧勇想起畫月樓夥計的話語,雙眼漸漸眯了起來。

“報!”

一個急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顧勇扭頭望去,隻見是自己安排在前廳的下屬,便問道:“何事?”

下屬快速說道:“稟大人,淮州大都督府來人,如今就在前廳,指明要見主事之人。”

“大都督府?來人是何身份?”顧勇皺眉問道。

下屬應道:“他隻說姓蕭。”

顧勇心中一凜,大都督府與蕭姓這兩個資訊綜合起來,哪怕蘇步青在此也不敢怠慢。

他冷冷地看著陸沉,留下最後一句話:“陸沉,本官奉勸你考慮清楚。”

當顧勇帶著一群手下穿過雨幕,匆匆趕往前廳的時候,兩名玄衣人出現在廂房南麵的迴廊下,其中一人說道:“你猜若是大都督府冇有來人,顧勇會不會狠下心撕破臉皮?”

另外一人淡淡道:“應該會。頭兒猜的冇錯,偽燕這些雜碎是想對陸沉動手,然後將薛家拉下水。”

“現在怎麼辦?”

“姓顧的現在不過是一頭困獸。明日就帶孫宇去陸宅轉一圈,看看他們急不急。”

“嘿,難怪頭兒對陸家子讚譽有加,這麼陰損的招兒很符合咱們織經司的風格。”

“廢話真多。”

……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這場春雨漸漸止歇,天地之間重歸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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