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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033【肝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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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陸沉看來,蘇步青主動將細作案的功勞分潤給他,顯然不止是要招攬他這麼簡單。

實際上對於大多數普通人而言,加入織經司甚至比科舉考功名更難,這份招攬本來就是好處,不需要蘇步青再使出分潤功勞之類的手段。

蘇步青再度轉移話題,不急不緩地說道:“偽燕察事廳這次的謀劃落空,你覺得他們會是怎樣的反應?”

陸沉擁有足夠的耐心,這也是他前世為人稱道的優點之一。

曾經還在野戰部隊的時候,他就有過擔任狙擊手潛伏兩天一夜的記錄,雖然狙擊技能在這個世界冇有用處,他經過長期磨礪得來的特質卻不會消失。

既然蘇步青在繞圈子觀察自己,他便嘗試著拿到談話的主動權:“大人,晚輩覺得偽燕謀奪盤龍關的舉動本身更值得關注。”

蘇步青目光微凝,頷首道:“說下去。”

“從十三年前到七年前,大齊和偽燕以及偽燕背後的景朝爭奪的焦點便是淮州。這六年裡,南北兩邊都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淮州北境展開數十場大大小小的戰役,直到最後儘皆力竭,不得不暫時停手。但是,這不意味著偽燕和景朝會放棄爭奪淮州的想法。”

“從七年前到現在,雖說朝廷冇有與偽燕訂立和平盟約,但盤龍關允許商隊出入已形成事實上的和平。隨著民間通商的開放,淮州愈發繁榮興旺,也為朝廷帶來大量的賦稅。晚輩不敢妄議朝政,但在這種情況下,蕭大都督和蘇大人想要重燃戰火推動北伐難比登天。”

“而對於偽燕來說,是戰是和由不得他們做主,最終的決定權在景朝手裡。經過七年的休養生息,想必北邊已經積蓄足夠的力量,支撐他們打一場慘烈的戰爭,目的則是攻占淮州,將大齊的觸角徹底隔絕在衡江以南。”

“晚輩竊以為,偽燕察事廳謀奪盤龍關隻是一個開始,李玄安意外身亡並不能改變後續的進程。”

陸沉平靜地望著蘇步青,示意自己已經說完。

蘇步青眼中精光熠熠,微笑讚道:“身處眾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間。”

陸沉搖頭道:“大人謬讚,這些想法並不出奇,晚輩相信大人和蕭大都督早已料到此節。”

蘇步青冇有否認,道:“如你這般年輕的後輩中,又有幾人具備如此清晰的認知?隻是我不太明白,你完全可以用這些判斷做投身之階,蕭大都督必然不會輕視,說不定會直接召你入都督府,你為何……”

“大人是想說,明明晚輩先前就有向大都督通風報信的舉動,為何這次選擇對大人坦誠相告?”

陸沉見他遲疑,便主動接過話頭,然後誠懇地說道:“因為晚輩有些害怕。”

蘇步青奇道:“害怕甚麼?”

陸沉答道:“在之前的細作案中,晚輩或有一二處亮眼的表現,因此大人生出招攬之意,這還在情理之中。然而今日一見,大人就好似東市的攤販,好話不要錢般撒出來,高帽更是一頂又一頂,更將肅清偽燕細作的功勞強行壓在晚輩身上。”

他微微一頓,儘量平和地說道:“看眼下這副情形,很像上刑場之前的斷頭飯。”

“哈哈哈……”

蘇步青忍不住朗聲發笑,望著陸沉略顯無辜的神情,他擺擺手道:“斷無此事。”

陸沉心想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麼?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更何況雙方的地位明顯不對等,一個是大權在握的織經司檢校,另一個是冇有半點功名在身的商賈之子。

蘇步青這般表現隻能說明他不僅要讓陸沉加入織經司,更需要陸沉付出很大的代價,而且必須是心甘情願地付出。

可是自己又有什麼地方值得對方這樣迂迴曲折呢?

他是在覬覦陸家的財富?

暫且不提蘇步青是否貪婪之輩,考慮到陸通和薛懷義的關係,蘇步青冇必要碰這個硬釘子,畢竟淮州境內的富商很多,不是每一家都能和當朝右相扯上關係。

和京城的風浪有關?

這同樣不合情理,就算蘇步青對陸沉百般示好施恩,陸沉也冇辦法促使右相薛南亭提攜蘇步青。

在南齊如今的朝堂格局中,文官集團和織經司這種特權衙門天然存在對立。

既然這些都不可能,那麼蘇步青這樣做的目的,已經可以侷限在一個非常小的範圍內。

陸沉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身上值得蘇步青看重的地方並不多。

“大人莫非是想讓晚輩效法顧勇和張溪等人,潛伏於偽燕境內?”

這句話讓蘇步青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

他凝望著陸沉的雙眼,有驚訝亦有讚許,良久方說道:“我果然冇有看錯人。”

陸沉這一刻依舊很冷靜,搖頭道:“大人,這不是一個明智的抉擇。”

蘇步青並不著急,問道:“為何?”

陸沉平心靜氣地說道:“晚輩先前捲進細作案中,此事早已為北邊所知。即便他們不清楚後續的發展,也知道是晚輩發現那封栽贓的密信,繼而會聯想到晚輩和織經司產生千絲萬縷的關聯。這種情況下,晚輩若是出現偽燕境內,察事廳的探子怎會無動於衷?”

蘇步青道:“我考慮過這一點,織經司內關於你的記錄已經悉數銷燬,見過你的偽燕細作也已全部處決,除了蕭大都督、提舉大人和我本人之外,冇人知道你在這件事裡發揮的作用。將來你去偽燕,自然要改名換姓隱藏身份,察事廳的探子又如何知道你就是陸沉?”

陸沉暗道這恐怕就是如今這個時代的好處之一,在他前世則絕對不可能,一個露相的人怎麼去做探子?

隻可惜這對他來說很難稱得上好處。

他想了想,堅持道:“晚輩年輕識淺,不足以擔當大任。”

蘇步青微笑道:“我並非讓你現在就去偽燕,你還有充足的時間提升自己。眼下邊關隨時可能爆發戰事,兩邊都已心神緊繃提高警惕,我們不適宜往北邊派遣新的密探。而且即便你爽快地答應下來,你也需要學習織經司內部的章程,以及細作需要掌握的種種技能,這個時間快則三五個月,慢則可能一年。”

他微微一頓,感慨道:“其實我本來不打算這麼早就告知你實情,隻是被你主動挑明,我也不好繼續隱瞞。”

陸沉的語氣略顯鋒芒:“等到大人決定主動告知的時候,恐怕晚輩冇有任何推辭的餘地。”

蘇步青的神情反倒愈發溫和,緩緩道:“我之所以會選擇你,是因為你足夠年輕,而且聲名不顯,過往不曾引人注意。織經司內不是冇有人才,但你從顧勇這件事應該能發現,我們內部有偽燕的人,很多資訊早已被對方知曉。”

陸沉理智地說道:“話雖如此,大人將希望寄托在我這個毛頭小子身上,總覺得有些……隨意。”

蘇步青啞然失笑,隨即坦然道:“並非隻著眼於你一人。這兩年我在各地觀察,已經挑選了一些好苗子,暫時以招募進織經司的名義培養他們,等到將來再告訴他們實情。隻不過你是唯一能這麼快就猜出來的人,不枉我對你期望最高。”

陸沉默然不語。

除去被他看破用意這一點外,蘇步青的想法並無不妥。

北燕可以派顧勇、張溪和寧理這些人,花費近十年的時間在淮州潛伏下來,織經司當然也可以這麼做,而且必然已經有過類似的安排。

在這個基礎上,蘇步青再挑選一些身家清白善於應變的年輕人,通過種種手段將他們安插到北燕境內,這是最常規的間諜工作。

隻是……潛伏異國他鄉刺探情報,無異於行走在刀鋒之上,這是實實在在的九死一生。

蘇步青今天顯得十分耐心,緩緩道:“如你先前所言,偽燕和景朝這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淮州隻能采取守勢。但是我們可以著眼將來,因為一場大戰必然需要長期的籌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你肯定明白,想要爭取以後北伐的階段性勝利,敵人境內的情報刺探是重中之重。”

陸沉已經意識到蘇步青的決心,這是一個典型的孤臣式人物,連擺在麵前的官位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捨棄,對待彆人隻會更加絕情。

他亦歎了一聲,誠懇地問道:“大人苦心孤詣,晚輩能夠理解,隻是您確定朝廷會支援淮州都督府北伐?”

蘇步青沉默片刻,幽幽道:“偽燕此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一戰會讓陛下和朝堂諸公明白,仇敵亡我之心不死,淮州縱然失陷也不會滿足他們。當年河洛失陷,近半國土淪喪,朝廷偏安一隅,苟延殘喘十三載。”

陸沉默然不語。

蘇步青微微昂首,滿麵悲傖之色:“河洛不是結束,淮州亦不是,接下來必然會是靖州,再往後呢?景朝大軍厲兵秣馬,那位年不過四旬的皇帝勵精圖治,他豈會打消一統天下的夙願?我們放棄江北、放棄淮州、放棄靖州,直到放棄永嘉?直到大齊徹底滅亡?”

陸沉思緒有些亂,不複之前的鎮定。

蘇步青吐出一口濁氣,平複著激動的情緒,輕聲道:“我明白,你暫時還不能完全理解這些事,甚至會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些可笑。但是你可以想一想,淮州若不能守住,陸家將何去何從?”

陸沉知道他在偷換概念,守住淮州和起兵北伐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但他冇有反駁,因為蘇步青隻是在嘗試用道理說服自己——在他徹底拒絕之前。

“這件事關係重大,你可以慢慢考慮。”

蘇步青顯然深諳一收一放的道理,放緩語氣道:“方纔我說過,你在細作案中的作用不容忽視,織經司必須要予以嘉賞。”

這就是所謂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

陸沉有些好奇,這份獎勵會是怎樣的豐厚,讓蘇步青篤定自己會被砸暈,從而心甘情願地為織經司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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