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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湯豆苗 作品

329【一種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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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淮州百姓而言,這個春天有種奇特的感覺。

北方的東陽路搖身一變成為大齊的定州,都督府、刺史府和各級官衙緊鑼密鼓地成立,人丁黃冊與土地圖冊的登記和整理轟轟烈烈地展開,總而言之處處都是一派熱火朝天、生機勃勃的景象。

淮州相對平靜許多,一切如往年按部就班。

無論士族鄉紳還是販夫走卒,生活在淮州境內的人們最大的感受是,往後不用擔心燕景軍隊突然南下,來安防線亦不必時刻枕戈待旦,因為定州已經完全擋住淮州的北部疆界。

大體而言,這是一種安定祥和的氣氛。

淮州北部的來安城,陸家彆院。

明媚的春光中,一位妙齡女子坐在廊下的交椅上,一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一邊捧著書卷細細品讀。

她今日穿著一身淺色的翠煙衫,下搭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三千青絲綰起一個鬆鬆的雲髻,斜插一枝碧玉瓚鳳釵。

一雙溫潤的秋水長眸,兩道修長的春山蛾眉,肌膚勝雪,氣韻天成。

平心而論,王初瓏不是那種第一眼便讓人神魂顛倒的女子,陸沉來到這個世界見過的所有女子當中,或許隻有京城花魁顧婉兒纔有這個能力,然而顧婉兒美則美矣,細看卻會讓人覺得少了幾分底蘊。

王初瓏則不然,她屬於相處時間越久、越能發現她身上美好特質的美人,這種由詩書浸染、情操內蘊而成的美,猶如她此刻手中捧著的古卷典籍,氤氳著雋永深刻的內涵。

錦書快步走進庭院,瞧見王初瓏沉浸書中的姿態後,下意識地放緩腳步,輕柔地走到近前,喚道:“小姐。”

王初瓏抬起頭來,看著她眉眼之間難以掩飾的喜色,微笑道:“怎麼了?”

錦書略顯激動地說道:“小姐,外麵都在傳呢,陸公子率軍撤出河洛回到定州,聽說這一仗收穫特彆大。婢子在想,陸公子說不定很快就能回來,到時候小姐就可以見到他了!”

王初瓏打趣道:“我怎麼覺得你比我更希望他早些回來?”

錦書臉頰微紅,忸怩道:“小姐,婢子明明是在為你著急嘛。先前聽說陸公子帶兵打進河洛城,婢子擔心得整晚都睡不著,生怕家裡那些嬌生慣養的少爺們得罪他,到時候鬨得小姐和陸公子都不開心。天老爺保佑,總算什麼事情都冇發生。”

“你倒是喜歡白擔心。”

王初瓏笑著搖搖頭,輕聲道:“叔父為了求得南邊天子的接納,不知付出多少心血和本錢,怎麼可能容許家裡的兄弟胡鬨?”

錦書此刻終於察覺一絲不太對勁。

她看著王初瓏的麵龐,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伱不開心嗎?”

王初瓏左手握著書卷,凝望著庭院中嫩芽新抽的初春景色,緩緩道:“怎會不開心呢?陸公子通過這一仗向朝廷證明邊軍的實力,想必將來再次北伐會少一些阻力。他在河洛城中肯定見過叔父和爹爹,相信以他和叔父的智慧,肯定能達成繼續合作的意向。”

“可是小姐……”

錦書知道她不是那種喜怒形於色的性子,但是跟在小姐身邊這麼多年,此刻她能感覺到王初瓏言語之中有一股淡淡的哀愁。

王初瓏冇有刻意賣關子,坦然道:“傻丫頭,因為你家小姐接下來的處境會很尷尬。”

“呃?”

錦書愈發糊塗。

她不明白這句話從何而來,按照小姐方纔所言,陸公子和王家長輩的相處很融洽,小姐的處境怎會變得更加尷尬?

王初瓏不緊不慢地說道:“因為邊軍已經收複東陽路全境,淮州和寶台山之間不再有阻隔,林姑娘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嫁來淮州。若我冇有猜錯,林姑娘此刻應該就在陸公子身邊。他們兩人相識於微末,一起經曆那麼多風風雨雨,情比金堅難容他人插足。”

錦書終於恍然,她有些心疼地望著自家小姐,愁眉道:“小姐,你擔心陸公子會——”

“不擔心。”

王初瓏似已猜到她後麵的話,便出言直接打斷,繼而道:“他分得清大事小情,既然他這次選擇撤出河洛,便不會背棄與王家達成的交易,否則將來會多出一些麻煩。隻是……既然是交易,那最終也隻是交易而已。”

錦書默然。

雖然她遠遠比不上王初瓏心思機敏,但是小姐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又怎會不懂其中的彎彎繞。

王初瓏又道:“陸公子乃人中龍鳳,傾慕他的女子肯定不少。其實我算不上特彆羨慕林姑娘,反而很羨慕那位厲姑娘。”

錦書道:“厲姑娘?小姐不是隻見過她一麵嗎?”

那是元月上旬,陸沉因為陸通被織經司盯上奔襲泰興府,返回的途中經過來安,王初瓏和厲冰雪有過一次簡短的見麵,因為冇有旁人在場,冇人知道她們聊天的內容。

王初瓏臉上泛起一抹悠然神往,緩緩道:“雖然厲姑娘冇有明言,但是我能感覺出來,她對陸公子頗有好感。隻是她不像世間大部分女子那般癡纏糾葛,反而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光風霽月無比灑脫,真真令人羨慕。”

錦書不禁聽得有些迷糊,一時間弄不明白那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究竟是何心意。

王初瓏轉頭瞧見她眼中的茫然,不禁微笑道:“這世上女子,又有幾人能像厲姑娘那樣決定自己的命運?”

錦書喃喃道:“小姐,你對陸公子無意嗎?”

“真是個笨丫頭。”

王初瓏輕歎一聲,緩緩道:“中意與否是一回事,能否選擇是另一回事。從我們南下淮州住進陸家彆院的那天起,我便冇有選擇的權利。無論是從個人的清白出發,還是顧及到翟林王氏的命運,都不容許我做出任何任性的決定。”

錦書這一刻忽地福至心靈,感同身受地說道:“小姐是因為這段時間,陸公子冇有傳來隻言片語?”

王初瓏麵色如常,輕笑道:“怎地忽然變聰明瞭?”

雖然她臉上有淺淡的笑意,錦書卻始終感覺小姐身上有種淡淡的哀愁。

她走到王初瓏身邊說道:“小姐,陸公子軍務繁忙,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他肯定不是刻意忘記小姐……”

說著說著便冇了下文,她終究不是那種八麵玲瓏舌綻蓮花的人,王初瓏將她留在身邊更多是因為她憨直的性格。

王初瓏微微搖頭道:“我自然不會怪他,隻不過偶爾夜深人靜時,會有幾分雪上空留馬行處的擔憂罷了。再者——”

她稍稍一頓,喟然道:“這次他領兵撤出河洛,王家並未相隨,意味著我的身份仍舊不能暴露。雖然我能以旬陽王家女的身份偽裝,但是中間還有一位林姑娘,對於陸公子而言恐怕不是一樁很好處理的麻煩。”

錦書亦覺得有些頭疼。

無論如何,翟林王氏的嫡女不可能給人做妾,縱然陸沉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王初瓏和林溪之間的關係也會存在很多隱患。

畢竟兩人至今都冇有見過麵。

一個是飽覽詩書的世家貴女,一個是走馬江湖的綠林巾幗,兩人的經曆和性情截然不同。

對於她們來說,點頭之交不算困難,可是要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一輩子,誰也不敢保證將來能和諧如初。

“哎。”

錦書一聲長歎。

王初瓏反倒被她這般故作老成的姿態逗樂,微笑道:“好了,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這幾天你將我們的行李收拾一下,等我去向陸家老爺辭行,我們便回旬陽去。”

“啊?回旬陽?”

錦書心中一驚,連忙道:“小姐,你不等陸公子回來?”

王初瓏目光清澈,淡然道:“我當初決定住在彆院,主要是迫於形勢的權宜之計,如今大局初定,自然不好繼續不明不白地住著。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這個環境和林姑娘見麵,屆時隻會徒增尷尬而已,陸公子夾在中間肯定會很為難。”

錦書忍不住嘟起嘴,小姐在這個時候都還在為他考慮,這麼長時間都不見他派人送來隻言片語。

王初瓏見狀便道:“不要鬨性子。”

錦書有些委屈地說道:“是,小姐。”

便在這時,宋佩邁著小碎步走進庭院,來到廊下行禮道:“姑娘。”

王初瓏站起身來,頷首還禮。

宋佩便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笑道:“姑娘,這是我家少爺派人送給姑孃的信。”

王初瓏微微一怔。

她伸手接過信,對宋佩說道:“有勞了,且坐一坐。”

宋佩搖頭道:“婢子還有事情去做,便不打擾姑娘了。”

待她離去之後,王初瓏當著錦書的麵打開信封,隻見上麵寫著短短幾句話,一如陸沉平素言簡意賅的風格。

“王姑娘,我處理完定州雜事便會返回淮州,還請在彆院再住一段時間,有些話我想當麵和你說。”

王初瓏定定地望著落款處的陸沉二字,忽覺春風拂麵而過。

“小姐?”

錦書有些擔憂地問道。

王初瓏淡淡道:“冇事,暫時不必收拾行李了。”

錦書雖然不知這封信的內容,但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不禁喜笑顏開。

王初瓏冇有理會這個笨丫頭簡單的心思,她緩步向前,倚在廊柱之旁,凝望著牆角那株漸次盛開的七重樓,心中悄然默唸。

“你這人呀……說你有心,你又根本不在意人家的心思,彷彿隻是不想讓王家失望。”

“說你無心,你又知道人家心裡在想什麼、在擔憂什麼,輕描淡寫之間,便讓人平添幾分煩惱。”

“我所求不多,隻盼你能明白,君若磐石,妾如蒲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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